蝎二的杀意如实质的冰锥,直刺向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他对自己这一抓有绝对的自信,足以在对方从睡梦中惊醒之前,便捏碎他的喉骨,让他无声无息地回归尘土。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污浊的皮肉时,变故陡生。
那“熟睡”的乞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身体以一种反物理的姿态猛地弹起。他没有起身,而是以一种贴地的扭动,避开了蝎二这志在必得的一击。同时,一只干瘦如柴、指甲里满是黑泥的手,从破烂的袖管中闪电般探出,如毒蛇出洞,后发先至,精准地扣向蝎二抓来的手腕。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准、狠,带着一股子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与他那副肮脏落魄的乞丐模样,形成了惊悚的反差。
蝎二心中剧震,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藏污纳垢的破庙里,一个臭气熏天的乞丐,竟有如此身手!
这绝不是巧合!
电光石火间,蝎二手腕一翻,变抓为拳,劲风呼啸,直捣乞丐面门。而那乞丐却不闪不避,扣住的手腕顺势一引一带,竟是用了个精妙的卸力法门,将蝎二的拳劲引向一旁,重重地砸在了泥塑的神像腿上。
“砰”的一声闷响,泥塑龟裂,尘土飞扬。
“什么人!”蝎二怒喝出声,抽身后退,与那乞丐拉开距离,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蝎一,此刻瞳孔也缩成了针尖。他没有动,但全身的气机已经锁定了那个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乞丐。
乞丐站直了身体,依旧是那副佝偻的模样,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昏暗灯火下亮得骇人的眼睛。他没有回答,只是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像个被吓坏了的哑巴。
“装神弄鬼!”蝎二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再次欺身而上。
这一次,蝎一动了。他如鬼魅般从另一侧包抄过去,与蝎二形成夹角之势,断绝了乞丐所有退路。两人没有半句交流,配合却默契到了骨子里,攻势连绵不绝,如同一张无形的绞索,不断收紧。
那乞丐的身法诡异,在两人的围攻下,如风中残叶,飘忽不定,看似险象环生,却总能在最紧要的关头,以最小的代价避开致命一击。他不出重手,也不恋战,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只守不攻,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拖延。
蝎一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看出来了,这乞丐的招式路数,与他们同出一源,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比他们更为古老、更为刁钻。
这是一个圈套。
从他们踏入这座土地庙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赵四是饵,而这个乞丐,则是探针,一根专门用来刺探他们虚实的毒针。
不能再拖下去了!
蝎一眼中寒光一闪,他不再保留,手腕一抖,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无声无息地滑入掌中,化作一道银练,直刺乞丐心口。
蝎二见状,也立刻改变打法,攻势变得大开大合,主攻乞丐下盘,逼得他无法闪转腾挪,只能硬接蝎一的杀招。
面对这绝杀之局,那乞丐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凝重。他身形猛地一矮,避开蝎二扫来的一腿,同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铁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上撩去。
他的目标,不是蝎一的剑,也不是他的要害,而是他持剑的手腕!
蝎一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悍不畏死,宁可以伤换伤,也要攻击他的手腕。他下意识地手腕一沉,试图格开那片看起来毫无威胁的铁片。
“嗤啦——”一声轻响。
铁片划过,蝎一那坚韧的牛皮腕甲,竟被划开一道口子。
也就在这一瞬间,乞丐的目光,在那道口子上一扫而过。
腕甲之下,皮肤之上,一个暗红色的印记,一闪即逝。
那是一个蝎子的图样,但蝎尾的末端,却不是毒刺,而是一簇跳动的火焰。
得手了!
乞丐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不再纠缠,借着反震之力向后疾退,同时抓起神案上那盏油灯,猛地朝两人掷去。
油灯在空中碎裂,灯油泼洒,火苗“轰”的一声窜起,瞬间点燃了神案上干燥的蛛网和符纸。
趁着两人闪避的瞬间,乞丐转身撞向神像背后那面看似完整的墙壁。“哗啦”一声,土墙破开一个大洞,他整个人如狸猫般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庙外的黑暗中。
“追!”蝎二怒吼一声,便要跟上。
“不必了。”蝎一的声音,冰冷得像庙外的寒风。
他站在原地,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右边手腕,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为了遮掩那道被划破的口子。他的脸色,比这惨白的月光还要难看。
“大哥?”蝎二不解地回头。
“我们被耍了。”蝎一缓缓放下手,看着墙上那个黑洞洞的口子,一字一顿地说,“那不是乞丐,是她的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谁。”
这个“她”,不言而喻。
蝎二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他们自以为是猎人,却没想到,从头到尾,他们才是被戏耍的猎物。那个赵四,那张纸条,这场会面,全都是柳惊鸿布下的局。
“她想干什么?就为了看我们的底牌?”
“不,”蝎一的目光落在那一小撮纸灰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她是在确认,我们是不是……来杀她的。”
……
护国公府,揽月轩。
那名白日里在土地庙角落里酣睡的“乞丐”,此刻已经洗去了一身污垢,换上了干净的短打,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单膝跪在柳惊鸿面前,神情恭敬,但那双锐利的眼睛,证明他绝非凡人。
“主上,人已试探过。目标两人,皆为顶尖高手,路数与我们同源。其中一人,代号应为蝎一,属下在其右腕腕甲下,看到了这个。”
他伸出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飞快地画出了一个图样。
一个蝎子,尾巴是一簇火焰。
柳惊鸿正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着水面上的热气。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水渍图样上,原本慵懒的神情,在刹那间凝固了。
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萧夜澜就坐在她对面,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变化。从这个“乞丐”出现开始,他就知道,这是柳惊鸿的另一张底牌,一张连他都不知道的底牌。而现在,这张底牌带回来的消息,显然触动了她最深处的神经。
柳惊鸿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图样,直到水渍慢慢蒸发,消失不见。
她的脑海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蝎子。
那是北国那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最外围的情报与渗透人员的代号。他们数量众多,负责收集信息,执行一些低风险任务。
但……带火焰尾巴的蝎子,意义完全不同。
那不是“蝎子”,那是“阿修罗”。
是组织内部,最神秘、最冷血的督查与清洗部门。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清除组织内部的叛徒和失败者。他们从不调查,从不审问,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抹杀。
柳惊鸿一直以为,组织只是怀疑她,派来“蝎子”进行甄别和试探。
现在她明白了。
从一开始,组织就没打算给她任何机会。他们派来的,根本就不是试探者,而是伪装成试探者的刽子手!
赵四的出现,纸条的传递,土地庙的会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对方在陪她演戏。他们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在她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予她致命一击。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阿修罗……她太了解了。那里面的人,很多都是亲手教导过她的“导师”。他们了解她的思维方式,熟悉她的行事风格,甚至能预判她的下一步计划。
这已经不是一场猫鼠游戏了。
这是一场由她过去的“同类”,甚至“师长”,为她精心准备的,必死的猎杀。
“怎么了?”萧夜澜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
柳惊鸿缓缓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狡黠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光。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和更多被激起的,疯狂的战意。
“没什么。”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是我以前的老东家,好像觉得我的离职手续办得不太利索,特意派了他们最优秀的‘清算组’,来帮我做个了断。”
萧夜澜的眸色一沉。
清算组。了断。
他瞬间明白了这背后代表的血腥含义。
“他们是来杀你的。”他陈述道。
“是来送死的。”柳惊鸿纠正他,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京城沉沉的夜色。
那两只蝎子,不,那两个阿修罗,此刻正藏在这片夜色的某个角落,像真正的毒蝎一样,等待着蛰伏一击。
他们以为自己是猎人,以为她这个昔日的“幽灵”,已经变成了笼中的金丝雀,拔光了羽毛,磨平了爪牙。
他们忘了,幽灵,之所以是幽灵,就是因为她能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缘,将猎人,变成猎物。
“我本来只想陪他们玩玩,吓唬吓唬就得了。”柳惊鸿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顽劣又危险的笑容。
“现在,我改主意了。”
她一步步走到萧夜澜面前,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胸口。
“王爷,这京城,借我用用如何?”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想请他们看一出,真正的大戏。一出……引蛇出洞,再关门打狗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