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地图细节,关隘位置的确认
上官宏那句平淡无波的话,像一根无形的绞索,瞬间勒紧了听风阁内本就稀薄的空气。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流动得异常缓慢。
上官瑜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他脸上的血色本就没恢复多少,此刻更是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惊鸿的心跳没有漏掉一拍,反而像战鼓般沉稳地擂动,将冰冷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她的脑中警铃大作,但身体的反应却截然相反。
危险,即是机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那惊鸿一瞥的地图画面,在她脑海里被无限放大、放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刀刻。
蛇脊山脉,盘蛇谷。
那条刺目的朱砂红线,蜿蜒曲折,精准地标注出了北国情报中那条所谓的“防守漏洞”。位置完全吻合。
然而,真正致命的,是隘口旁约三里处,那个隐蔽山坳里的黑色小叉。
那不是岗哨,不是烽燧,更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军事标记。它像一个刽子手在犯人脖颈后画下的记号,冰冷、精准,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柳惊鸿的脑海——那才是真正的杀机所在!
北国的情报,要么是过时的,要么……从一开始就是南国故意放出的诱饵!这根本不是什么防守漏洞,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一个等着北国精锐一头扎进去的血肉磨盘。
这所有信息的分析与确认,只发生在她一次呼吸之间。
当她再次抬起眼帘时,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惶,反而绽开一个轻浅的、带着几分天真困惑的笑容。
“藏在画卷后面的东西?”她重复着上官宏的话,歪了歪头,仿佛在理解一个非常深奥的绕口令。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如银铃般的笑声从她唇边溢出。
“扑哧。”
这笑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显得无比突兀,像是在紧绷的弓弦上弹奏出了一串欢快的音符,让上官瑜和门口的护卫都为之一愣。
柳惊鸿没有理会旁人,径直绕过书案,走到那面书架前。她伸出纤纤玉指,没有去碰那价值连城的画卷,反而好奇地敲了敲画卷旁边的墙壁。
“咚咚。”
“尚书大人是说这面墙吗?”她转过头,一双美目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这墙壁可是有什么讲究?瞧这色泽,莫非是整块的金丝楠木所制?还是说,墙体里混入了什么特殊的防火材料?难怪您要把如此珍贵的画作挂在这里,原来是为了防潮防火,大人这份心思,真是细致入微,晚辈佩服!”
她一番话说得极为认真,表情诚恳,仿佛真的在探讨建筑学的问题。
上官瑜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他预想过无数种可怕的场面,柳惊鸿被拿下、他自己被家法处置……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开始研究起他家书房的墙壁来了。
“王妃,我……我父亲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哦?”柳惊鸿秀眉微蹙,转向他,一脸“原来我猜错了”的无辜表情,“那尚书大人的意思是?难道是画后面的灰尘?大人是怕我嫌弃府上洒扫不力吗?这怎么会呢!尚书府一尘不染,晚辈只有敬佩的份儿。”
说完,她又猛地转向上官宏,脸上绽放出恍然大悟的光彩,像是终于解开了一道绝世难题。
“啊!我明白了!”她清脆地拍了一下手,“大人是在考校我!”
上官宏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错愕。
柳惊鸿却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速轻快,带着几分小女孩的得意:“您是想问,此画的作者,其画风深受北朝佛学影响,画中山石的皴法,看似写实,实则暗藏‘空’与‘无’的禅意。所以,画是‘有’,画卷背后,自然是‘空’。您是在与晚辈探讨这画卷背后所藏的禅机!对不对?”
这一番天马行空的歪解,把一个致命的试探,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场风雅的佛学辩论。
上官瑜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里,竟带上了几分崇拜。原来父亲的境界竟已高深至此!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继续这个话题时,柳惊鸿脸上的兴奋却又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撇了撇嘴,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像是丢掉一个玩腻了的拨浪鼓。
“唉,没意思。”
那嫌弃的口吻,仿佛刚才那个兴致勃勃的人不是她一样。
“谈画就谈画,做什么都神神秘秘的,打哑谜最是无趣了。这画虽好,看久了也累得慌。”她施施然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上官公子,画也看了,书也借了,多谢今日款待。时辰不早,我该回府了。”
她就这么走了。
留下上官瑜呆立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幅展开的《秋山行旅图》,像个滑稽的石像。
也留下了兵部尚书上官宏,他坐在书案之后,脸色阴晴不定,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棘手”的情绪。
一个顶级的特工,他有无数种方法应对。
一个真正的疯子,他也可以直接处理。
可眼前这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在精明与荒唐之间切换自如,你永远不知道她的下一句话、下一个动作会落在何处。这让他所有精心准备的审视与压迫,都如同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柳惊鸿走到门口,绿萼早已捧着那本《南朝异物志》躬身等候。
就在她的一只脚即将迈出听风阁门槛的瞬间,身后传来了上官宏那沙哑而冰冷的声音。
“王妃慢走。”
柳惊鸿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书房内,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随即,上官宏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
“这听风阁,风大。有时候,风会把不该听见的东西,吹进耳朵里。也会把不该看见的东西,吹到人眼前。”
他端起茶盏,声音隔着氤氲的茶气传来,显得有些飘忽,但那股彻骨的寒意,却精准地刺入了柳惊鸿的后心。
“希望王妃今日,没有被风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