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在萧夜澜离开后,仿佛凝固了。
柳惊鸿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案冰凉的桌面,那触感,与那块天外陨铁如出一辙。
好一个萧夜澜。
他不是在看戏,他已亲自下场,当起了这出戏的掌局人。他将一枚棋子递到她手上,微笑着告诉她,棋盘就在前方,请君入瓮。去,还是不去,选择权在她。可她有的选吗?
伪造帅印,是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是撬动兵部尚书这块顽石的唯一杠杆。萧夜澜算准了她不会放弃,所以他大大方方地把“古铁匠”这个名字抛了出来。
这已不是试探,而是阳谋。
他要看的,不是她敢不敢去,而是她进去之后,能不能活着出来,又能带出些什么。
柳惊鸿的唇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有意思。
她最不怕的,就是走夜路,闯虎穴。前世今生,她的人生本就是一场在刀尖上的豪赌。
“绿萼。”她头也不回地开口。
“奴婢在。”绿萼从门外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
“备车,去城南。”
“城南?”绿萼一愣,“小姐,咱们去城南做什么?那里都是些……匠人坊市,又脏又乱的。”
柳惊鸿转过身,拿起桌上那块黑沉沉的陨铁,在手里抛了抛。“去见一位‘神仙’,为我这块‘天上的星星’开开光。”
马车驶出王府,一路向南。
越往南走,街道越发狭窄,空气中那股属于权贵阶层的熏香与脂粉气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炉火的煤烟味、牲畜的膻味,以及人声鼎沸的鲜活气息。
这里是京城的另一面,没有雕梁画栋,只有栉次鳞比的灰瓦矮房。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青石板,颠簸得厉害。
绿萼紧紧抓着车壁,一张小脸都快皱成了苦瓜:“小姐,您说的那个古铁匠,真的住这种地方吗?这……也太偏了。”
“越是身怀绝技的人,脾气越古怪,住的地方,自然也与众不同。”柳惊鸿掀开一角车帘,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眼神平静。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口。车夫指着巷子深处,面有难色:“王妃娘娘,里面车进不去,听说那古铁匠的铺子,就在巷子最里头,门口连个招牌都没有。”
柳惊鸿下了车,让车夫在巷口等着。
她带着绿萼,一前一后走进了这条阴暗潮湿的小巷。两侧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脚下的石板湿滑,空气中飘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巷子尽头,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没有招牌,没有吆喝,只有一阵阵极富韵律的“叮当”声从门缝里传出,沉闷而执着。
柳惊鸿推开门。
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铁腥和煤灰的气味。
铺子不大,光线昏暗,唯一的亮光,来自正中央那座熊熊燃烧的烘炉。炉火将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映在墙上,像一尊沉默的铁塔。
那人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烫疤。他正挥舞着一柄巨大的铁锤,一次又一次,精准而有力地砸在铁砧上一块烧得通红的铁胚上。
火星四溅,叮当声震耳欲聋。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有外人进来,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一次挥锤,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绿萼被这阵仗吓得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抓住了柳惊鸿的衣袖。
柳惊鸿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人打铁。她没有开口,也没有催促,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在观察自己的猎物。
时间在叮当声中一点一滴流逝。
一炷香,两炷香……
那块铁胚在那人的锤下,渐渐从一块粗糙的铁块,变成了一柄初具雏形的短刀。
直到最后一锤落下,他才将短刀夹起,浸入旁边的水槽中。
“滋啦——”
刺耳的声音响起,一团白色的水汽瞬间蒸腾而上,又迅速散开。
整个铁匠铺,终于安静下来。
男人随手将短刀扔在一旁的工具堆里,拿起挂在墙上的一块脏兮兮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才转过身来。
他约莫五十多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瞥了柳惊鸿和绿萼一眼,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
“看够了?”
“手艺不错。”柳惊鸿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天气。
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一旁的矮凳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碗浑浊的粗茶,仰头灌了下去。
“我这里不给女人打首饰,后院的狗缺两颗牙,倒是可以给你们打两颗铁的。出门右转,慢走不送。”
绿萼被他这毫不客气的逐客令气得小脸发白,刚要说话,柳惊鸿却先一步走上前。
她将手里用布包着的陨铁,放在了那张油腻的铁砧上。
“我不打首饰,也不打狗牙。”柳惊鸿的声音清冷,“我来,是想请你开一块‘天上的星星’。”
古铁匠端着茶碗的手顿住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光。他缓缓放下茶碗,站起身,走到铁砧前,却没有立刻去解开布包。
他的目光落在柳惊鸿身上,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上。
“京城里想找我古某人办事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有钱的,有权的,我见得多了。但他们都只敢在门外递帖子,你是第一个,敢直接推门进来的女人。”
他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指了指墙角堆着的一堆废铜烂铁。
“看到那些了吗?都是他们送来的。想让我办事,得先过我一关。过不了,东西留下,人滚蛋。”
“什么规矩?”柳惊鸿问。
古铁匠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他走到烘炉前,用铁钳从里面夹出一块烧得通红,足有巴掌大的铁块。
热浪滚滚,那铁块亮得刺眼。
他将铁钳连同那块烙铁,递到柳惊鸿面前,脸上带着一种残酷的笑意。
“我的规矩很简单。”他沙哑地说道,“拿着它,从炉子这头,走到门口,再走回来。全程,手不能抖,铁不能掉。做到了,你的活儿,我接。做不到……”
他没说做不到会怎样,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绿萼吓得魂都快飞了,尖叫一声就想冲上来:“小姐,不要!会烫死的!”
“闭嘴。”柳惊鸿冷声喝止了她。
她看着眼前那块足以将人瞬间烫得皮开肉绽的烙铁,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就这么简单?”
古铁匠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柳惊鸿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柄铁钳。
在古铁匠和绿萼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竟直接赤手,抓向了那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小姐!”绿萼的尖叫声凄厉得几乎要划破屋顶。
古铁匠的瞳孔,也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缩。
疯子!这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