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的意识，从那条通往神座的光辉阶梯上缓缓退开。他没有再多看一眼那足以让任何生灵疯狂的权柄与力量。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片平凡、温暖，充满了无数可能性的光雾之上。
他转身，面向那团代表着系统核心的意识流，发出了自己最终的回答。
“我曾经看过一本叫《四体》的小说，里面有一个叫罗辑的角色。他在成为‘执剑人’之后，失去了一切，孤独地守着两个文明的平衡，守了几十年。”
江川的声音，在寂静的虚空中响起，清晰而平静。
“但我觉得，他最幸福的时光，不是手握宇宙权柄的时候，而是在他被追杀的路上，在那个北欧的湖边小屋里，和他幻想出的爱人，一起看日落的时光。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无与伦比的幸福。”
“我这一生，或者说这两生，见过了太多的风景。”
他的脑海中，画面快速闪过。前世在万人体育馆的舞台上，享受着山呼海啸的欢呼；今生在星尘塔的顶端，俯瞰着被自己改变的城市夜景。那些都是足够绚丽的风景，但他此刻想到的，却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
为妹妹江夏凑够医药费后，看到她脸上露出的安心笑容。
和孟龙、周星挤在小小的办公室里，为《疯狂的石头》的第一个百万票房，激动地叫来一大堆烧烤和啤酒。
在全球发布会上，面对共济会的围剿，他喊出“跪着要饭我不干”时，台下那个不知名粉丝，第一个站起来为他鼓掌的涨红的脸。
在“重塑巴别塔”计划里，看到亿万用户自发地用自己的创意，去守护那些被篡改的经典时，屏幕上那铺天盖地的、温暖而有力的弹幕。
……
“我所珍视的，我为之奋斗的，从来不是那些宏大的概念。不是永恒，不是完美，也不是秩序。”
江川的意识体，对着系统，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这个笑容，和他十年前在最后一次直播时一样，干净而纯粹。
“我爱的，是林可儿在麻辣烫店唱歌时，因为紧张而跑掉的那个音；是孟龙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却还要咧着嘴说‘再来’的倔强；是苏晚给我做了一桌菜，等我回家时，那盏温暖的灯。”
“我爱的，是那些不完美，是那些挣扎，是那些在痛苦和迷茫中，依旧选择仰望星空的、每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神，是完美的，所以神是孤独的。而我，不想再孤独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片虚空，看到了现实世界里，那个湖边的小木屋，看到了正在向岸边划来的小船，看到了船上那个温柔如水的身影。
“一个神，可以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但他无法体会到，在一个下雨天，和心爱的人窝在沙发里，看一部烂片的幸福。他无法理解，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为什么能让一个流浪汉热泪盈眶。他更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女儿弹错了一个音之后，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滋味。”
“这些东西，比整个宇宙的权柄，加起来都更珍贵。”
他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团代表着史前超文明最后遗愿的意识流。
“你问我，想不想终结所有的痛苦？不想。因为痛苦的反面，才是幸福的意义所在。我不想成为高高在上的星空，去定义什么是光。”
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选择，人间烟火。”
当最后四个字落下，整个虚空都为之震动。
那团巨大的意识流星云，剧烈地翻涌起来。它没有因为江川的选择而愤怒或失望，反而，从中流淌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喜悦的情绪。
【这……才是‘火种计划’，最完美的结局。】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强烈的情感色彩，那是一种找到了归宿的安宁。
【不是培养一个新的、更强大的‘神’，去重复我们当年的傲慢。而是让一个‘人’，在见过成神的风景后，依旧选择回归为‘人’，并将成神的机会，还给所有人。】
【江川，你通过了最后的考验。】
话音未落，那团巨大的意识流星云，轰然解体！
但那不是毁灭，而是一场盛大至极的升华。
它化作了亿万道璀璨的流光，每一道光里，都包裹着一个史前文明关于“可能性”的最终感悟。这片光的洪流，没有丝毫迟疑，全部涌向了那片代表着“选择二”的温暖光雾。
整个虚空，被这无尽的光芒所照亮。
江川看到，这些光流穿透了空间的壁垒，涌入了他所处的现实世界。
它们像一场温柔的甘霖，融入了遍布全球的“星河网络”的每一个节点。正在用手机看电影的少年，正在用电脑写代码的程序员，正在用全息设备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全世界所有连接在网络上的人，他们的设备，都在这一刻，被这来自远古的祝福所悄然浸润。
光芒大作，随后又归于无形。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仿佛一切都已改变。
江川的意识，开始缓缓下沉，回归自己的身体。他能感觉到，那些曾经与他灵魂绑定的东西，正在一样样地剥离。
【星光值】面板化为光点消散。
【文明潜力指数】的数字清零。
【神之眼】的词条变得暗淡，最终彻底消失。
他仿佛卸下了一件穿了很久、很重，却也给予了他无数力量的铠甲。起初有些空落落的失落，但很快，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自由，充满了他的身心。
他不再是“执火者”，不再是“文明灯塔”，不再是背负着两个文明兴衰的“天选之子”。
他只是江川。
当他的意识完全回归身体的那一刻，世界，重新“活”了过来。
湖面的风再次吹拂，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女儿朝朝那笨拙的吉他声，伴随着她自己不满意的小声嘀咕，再次传入耳中。
江川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一个再也没有任何数据、任何词条、任何光环的，纯粹的物理世界。
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却觉得无比真实。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没有了可以掌控一切的力量，只有一些因为常年弹吉他和削苹果，而留下的薄茧。
他笑了。
“爸爸，你发什么呆呀？”女儿朝朝抱着吉他跑到他身边，仰着小脸看他，“苏晚妈妈的船都到岸啦！”
江川转过头，看到苏晚已经停好了小船，正提着一篮子五颜六色的蔬菜，微笑着朝他走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美得不似凡间。
江川站起身，迎了上去，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菜篮子。
“今天买了你爱吃的鱼。”苏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江川拎着篮子，和她并肩走回那个小木屋。女儿跟在他们身后，用那不成调的吉他，弹着一首自己瞎编的、名为“今天天气真好”的歌。
炊烟，从木屋的烟囱里袅袅升起，混杂着饭菜的香气，飘散在黄昏的湖边。
江川回头看了一眼天际。
那棵巨大的“宇宙之树”星云依旧璀璨，但它在他眼中，不再是一连串的数据，不再是星际博弈的筹码。
它只是……一片很美的风景。
他收回目光，看着身边正和女儿说笑的苏晚，低声说了一句：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