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初步交锋：扶贫会议上的质疑
清源县政府小会议室。
空气里混合着廉价茶叶的涩味、经年不散的烟味，以及文件纸张微微发霉的气息。长条形的会议桌蒙着暗红色的绒布，边角处已经磨得发亮，桌上散乱地摆着一圈白瓷茶杯，杯壁上都印着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字样，只是有的已经字迹模糊。
这是一场关于全县扶贫工作阶段性总结的会议，由常务副县长周源主持。与会者不多，都是各相关部门的一把手。
林枫坐在长桌的末端，这是他作为新任副县长第一次参加这个级别的专项会议。他面前的茶杯里，茶叶已经泡得舒展开，浮在水面，但他一口未动。他的坐姿很标准，腰背挺直，双手放在桌上，看起来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会议的主角，是坐在周源副县长身边的县扶贫办主任，钱立业。
钱立业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衫，领口勒得他脖子上的肥肉溢了出来，显得有些滑稽。他正拿着一份厚厚的报告，用一种抑扬顿挫、充满感情的语调念着：“……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我办全体同仁攻坚克难，锐意进取，‘阳光安居’工程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四十二户贫困户的住房问题得到圆满解决，群众满意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点七，这充分体现了……”
他念得声情并茂，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激动的。
林枫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他的脑海里，那份冰冷的【审计报告】正无声地悬浮着，与钱立业口中热情洋溢的词句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群众满意度98.7%】 vs 【王寡妇母女头顶-70，绝望\/被欺骗】。
【圆满解决】 vs 【张屠户家只剩一堆残垣断壁】。
【攻坚克难】 vs 【博达咨询公司账户上45万元的“咨询费”】。
坐在斜对面的县长助理王海，正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枫。他发现这个年轻人今天异常的安静，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一句话没说，甚至连喝水的动作都没有。这种过分的沉默，在官场的语境里，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信号。
王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心里那股被窥视的不安感又隐隐泛起。他总觉得，今天的林枫，像一头潜伏在水下的鳄鱼，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等待着什么。
“……以上，就是我办近期的工作汇报，有不妥之处，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钱立业终于念完了报告的最后一句话，长舒一口气，身体往椅子上一靠，露出了功德圆满的笑容。
常务副县长周源点点头，公式化地说了几句肯定的话，然后目光扫过全场：“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是会议的标准流程，通常意味着“如果没有就散会”。
几个部门的头头脑脑们纷纷摇头，或者象征性地附和两句“钱主任辛苦了”、“扶贫办的工作确实扎实”。
会议室里一团和气。
就在周源准备宣布散会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钱主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会议桌的末端。
林枫举起了手，姿势很标准，像是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
王海的心猛地一跳。来了。
钱立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扶了扶眼镜，看向林枫，语气带着几分官场前辈对后辈的宽和：“林副县长请讲，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林枫放下了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清澈，直视着钱立业：“钱主任，刚刚报告里提到，‘阳光安居’工程，每户的改造标准是一万两千元，主要用于房屋结构加固和屋顶翻新，对吗？”
“对，这是经过专家核算，并报县里批准的标准。”钱立业回答得滴水不漏。
“很好。”林枫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轻轻点了点，继续问，“我也看了一下项目资料，承建方是清源县宏图建筑有限公司。在拨付给宏图公司的款项里，我注意到有一笔占比不小的费用，名目是‘工程设计与咨询服务费’。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服务’，具体指什么？毕竟，这批危房的改造方案，应该是标准化的吧？”
这个问题一出，会议室里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滞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在质疑款项的合理性。
钱立业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显然对这种问题早有准备，笑了笑说：“林副县长到底是名校毕业，看问题就是细致。是这样的，虽然方案是标准化的，但每家每户的情况不同，地基、墙体损毁程度都有差异，需要专业人员现场勘测，进行‘一户一策’的微调。宏图公司聘请了专业团队来做这个事，确保工程质量万无一失。这笔费用，就是给这个专业团队的。”
他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王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枫，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被怼回来后会是什么反应。是就此罢手，还是会继续纠缠？
林枫也笑了，那笑容很干净，甚至带着一点求知的好奇。
“原来如此，受教了。”他像是真的被说服了，话锋却陡然一转，“那钱主任知不知道，宏图建筑公司，把这笔‘咨询服务费’，转包给了哪家公司？”
钱立业的眼皮跳了一下，含糊道：“这个……属于企业内部的商业行为了，我们扶贫办主要是监管工程质量和资金总额，对于承建方的下游分包单位，我们一般不……”
“是清源县博达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林枫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直接报出了这个名字，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每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砸在众人心头。
钱立业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端起茶杯想喝水，手却抖了一下，茶水洒出来几滴，落在红色的绒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林枫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继续用那种探讨学术问题的语气说：“这就让我很困惑了。宏图建筑，一家建筑公司，把专业的房屋结构设计和勘测工作，外包给了一家‘企业管理咨询公司’。我特意查了一下，这家博达咨询公司，去年的三月份才成立，注册资本十万，实缴为零，经营范围里，可没有建筑设计或者工程监理这一项啊。”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又落回到钱立业惨白的脸上，补上了最后一刀，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疑惑：
“钱主任，您是扶贫领域的老专家了，经验丰富。您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一个新人，很多事情不懂，您可得帮我解解惑。不然这扶贫款用得不明不白，我这个分管领导，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噗——”
角落里，一个年轻的记录员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死死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
“睡觉都不踏实”，这话太损了。这哪里是请教，这分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钱立d的脸皮一层层地往下扒！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钱立业，他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肥硕的肚皮上，勾勒出尴尬的形状。他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通，林枫是怎么知道“博达咨询”的？这个公司是他外甥用一个远房亲戚的身份证注册的，就是个走账的工具，除了他和宏图公司的老板，根本没第三个人知道！
常务副县长周源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想把场面圆过去。
但王海的震惊，却远超任何人。
他不是震惊于钱立业的贪腐，而是震惊于林枫的“精准”。
博达咨询！这个名字他听过！钱立业去年孝敬给县长的那块玉佩，发票上开的就是“博达咨询”的“会务费”！
王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原以为林枫只是抓住了王大头那种小鱼小虾，想敲山震虎。现在他明白了，林枫不是在敲山，他他妈的是直接带着坐标，呼叫了炮火覆盖！
他手里有东西！他一定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
王海看着林枫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脸庞，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愣头青，他是一把手术刀，一把已经贴着你主动脉，还微笑着问你“会不会疼”的手术刀。
必须阻止他！不能让他再在这里说下去了！
“周县长，”王海立刻开口，声音沉稳，强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林副县长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是值得我们大家学习的。不过，这些涉及到具体账目的细节问题，我看可以在会后，由扶贫办向林副县长做一次专门的、详细的汇报嘛。今天会议时间有限，后面还有其他议程。”
他巧妙地把林枫的行为定性为“认真负责”，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同时又想把这件事从公开场合，压到私底下去。
周源如蒙大赦，立刻接话：“王海同志说得对！林枫同志，你这种刨根问底的精神很好！钱主任，会后你一定要准备好详尽的资料，跟林枫同志做好对接，解除林枫同志的疑惑，让他能‘睡个好觉’嘛！”
他开了个玩笑，想缓和气氛，但没人笑得出来。
林枫见好就收，他今天点到为止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对着周源和王海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谦逊的微笑：“好的，是我考虑不周，耽误大家时间了。那就麻烦钱主任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最后那句“等你的好消息”，说得意味深长。
会议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人们鱼贯而出，没人说话，走路都带着风。钱立业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走路的姿势有些踉跄，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经过林枫身边时，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林枫一眼。
王海故意走在最后，当他与林枫擦肩而过时，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林县长，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有时候，刀太锋利了，容易伤到自己。”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林枫转过头，看着王海。在王海的头顶，那行黑色的民心值，正在剧烈地跳动着。
【-40，警惕\/试探】的数值，在短短几秒钟内，变成了【-55，忌惮\/杀意】。
林枫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他看着王海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道：
“那也要看，这把刀，握在谁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