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黄浦江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
叶澜选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水珠顺着冰冷的杯壁滑落。
他在等人。
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几分钟后，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格子衬衫，背着一个帆布包的老人，有些局促地在咖啡馆门口张望着。他看起来与这里的精致和昂贵格格不入，引来了侍者探究的目光。
是老张。
叶澜在送外卖时，认识的一位独居老人。当时老张因为炒股亏光了养老金，气得犯了心脏病，是叶澜凑巧接到订单，给他送药上门，还顺手帮他叫了救护车。
叶-澜冲他招了招手。
老张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光，快步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小叶……不，叶先生。”老张搓着手，局促不安，“您怎么会……突然找我？”
是老张先通过一个意想不到的渠道联系上了林悦，说有重要情报，只想跟那个提供“天宇重工”线索的神秘人谈。林悦辗转联系上叶澜，叶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见一面。
“张叔，叫我小叶就行。”叶澜给他点了一杯热茶，语气温和了许多，“您别紧张，是我该谢谢您。林记者说，您有重要的事找我。”
“哎！”老张一拍大腿，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录音笔，那股子局促瞬间被一种义愤填膺所取代，“小叶，你听我说！自从上次被你救了，我就想明白了，靠炒股发财，那是做梦！这帮天杀的庄家，就是把我们当猪杀！”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前阵子，新闻上不是说有什么‘幽灵之手’，专门跟庄家对着干吗？我一看那手法，地天板，过山车，我就猜，这事儿肯定不简单！后来林记者的报道一出来，我就更确定了，这‘幽灵之手’，是个好汉！”
叶澜端起柠檬水，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我这把老骨头，钱是没了，但时间有的是！”老张把小本子拍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东西，“我以前不是加了十几个什么‘财富密码’、‘牛股分享’的群吗？我没退！我天天在里面潜水，看他们吹牛！”
他拿起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一个油腻的男声唾沫横飞地喊着：“家人们！记住我们的口号！相信联盟，相信李哥！St晨光不是梦，星辰智能是神话！今天五个板，明天十个板，会所嫩模在向我们招手！”
背景里，是一群人狂热的附和声：“李哥牛逼！联盟牛逼！”
叶澜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是什么？”
“一个线下交流会。”老张撇了撇嘴，脸上满是鄙夷，“就在我们小区旁边的一个酒店里，每周都开。带头的就是群里那个自称‘金牌导师’的，忽悠我们这些老头老太买St晨光。说是什么庄家联盟的内部消息，李明李总亲自带队，保证我们挣大钱。”
叶澜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李明，为了营造“全民看好”的氛围，竟然已经把手伸到了这种最低端的线下洗脑会。他不仅要骗线上的散户，连线下这些信息最闭塞的老人，他都不放过。
这种行为，愚蠢，但有效。
“我去了两次。”老张继续说道，“他们警惕性很高，不让带手机进去。我就把这支录音笔藏在口袋里，把他们吹的牛全录下来了。还有，我发现个事儿，那个‘金牌导师’，每次开会前，都会跟一个开黑色奥迪的人在后门碰头，那人会给他一个信封。”
叶-澜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这正是他需要的。
他可以从宏观数据上分析出整个骗局的结构，但他缺少这种来自毛细血管的，最鲜活、最真实的情报。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信息，往往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叔，您这么做，很危险。”叶澜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他们不是善男信女，一旦被发现……”
“怕什么！”老张挺直了腰板，眼中闪过一丝光，“我烂命一条，养老金都没了，还怕他们？小叶，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幽灵之手’。你是在做好事，是在为我们这些被割的韭菜出气！我帮不了你什么大忙，但当个‘侦察兵’，给你跑跑腿，打探点消息，我还是能做到的。”
他看着叶澜，眼神无比诚恳。
“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一个‘眼线’，一个编外的。我不要钱，我啥都不要，我就想看那帮畜生，是怎么倒台的！我要亲眼看着！”
这番话，让叶澜的心中微微一动。
他本想一个人走这条复仇路，不想牵连任何无辜的人。但老张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背后，站着千千万万个像老张一样，被压榨、被欺骗，却依然心怀正义的普通人。
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渴望，也是他的力量。
“好。”叶澜点了点头，不再推辞，“张叔，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切以安全为重。不要主动冒险，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林记者，她会转告我。”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老张面前。
“这里面有些钱，不多，您先拿着改善生活。算我借您的，等事成之后，我连本带利还您。”
老张把卡推了回来，态度很坚决：“小叶，你要是这样，就是看不起我老张了。我说过，我啥都不要。能给你帮上忙，比给我多少钱都让我舒坦。”
看着老人倔强的眼神，叶澜没有再坚持。他收回卡，郑重地对老张说：“张叔，多谢。”
这句“多谢”，发自肺腑。
送走老张后，叶澜独自坐了很久。
老张带来的情报，让他对李明的操盘手法有了更立体的认识。李明不仅迷信数据，还迷信这种传销式的个人崇拜。他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股神”，一个带领信徒走向财富自由的“弥赛亚”。
这既是他的武器，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因为，神，是不能犯错的。
一旦神话破灭，那些最狂热的信徒，就会变成最疯狂的复仇者。
叶澜拿起手机，给林悦发了一条信息。
“帮我查一下，一个叫‘金牌导师’的人，每周在xx酒店举办线下讲座，以及他接触的那辆黑色奥迪A6的车牌号。”
信息发送成功。
新的棋子，已经就位。
一张针对李明和他那套“饭圈传销”打法的大网，开始悄然编织。而老张，这个勇敢的老人，就是这张网上，最出其不意的那根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