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苏晓的“廉政监督”，确保交通工程的阳光透明
林舟办公室的灯光亮如白昼。
窗外，省城的夜景被切割成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块，映在玻璃上，又被室内的人影覆盖。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李瑞带来的、属于高端服务器与散热风扇的微热电子味，以及马叔离开后，残留在沙发附近的一缕淡淡的茶香。
李瑞已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他面前的两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外接显示器上，瀑布般的数据流无声地奔涌，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奥秘。他整个人都像是焊在了椅子上，只有十根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了残影，偶尔端起手边已经凉透的咖啡灌上一口，眼神从未离开过屏幕。
林舟站在巨大的白板前，看着李瑞勾勒出的“城市大脑”雏形，又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马叔发来的那句话。
“数据是活的，带着体温，也带着怨气。现在，它们很烫手。”
这行字没有标点，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林舟的脑海。
李瑞的“大脑”是冰冷的、理性的、追求极致效率的骨架。马叔带回来的“人心”是滚烫的、感性的、充满原始诉求的血肉。现在，骨架和血肉都有了，但林舟清楚，一个如此庞大、牵扯利益如此之巨的“生命体”，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会成为无数病毒和寄生虫觊觎的温床。
这个项目一旦启动，撬动的将是数百亿乃至上千亿的资金。这笔钱，足以让无数人眼红，足以让一些人铤而走险。在沙盘的初步推演中，林舟已经看到了无数条通往“腐败烂尾”的灰色路径。劣质的水泥、虚报的工程量、内定的承包商……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成为吞噬这个宏伟蓝图的蚁穴。
他需要一把锁，一把能锁住所有魔鬼的、绝对坚固的锁。
林舟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苏晓的号码。
“苏晓，来我办公室一趟，带上你的‘手术刀’。”
电话那头，苏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干练：“马上到。”
十分钟后，穿着一身得体灰色职业套装的苏晓推门而入。她走路没有声音，像一只优雅而警觉的猫。她的目光首先扫过墙上那块被画得满满当当的白板，在“城市大脑”和那些复杂的数据流图上停留了不到三秒，然后转向正沉浸在代码世界的李瑞，最后才落在林舟身上。
“出了什么事？”她问。没有多余的寒暄。
“不是出了事，是准备做一件大事。”林舟没有让她坐下，而是直接将她引到白板前。“这是李瑞设计的‘城市大脑’，一个智能交通系统。”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系统的构想和目标。
接着，他拿出马叔那个写满了草图和笔记的硬皮本，递给苏晓。
“这是马叔花了一天时间，从城市最基层的角落里带回来的东西。”
苏晓接过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看。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翻页的速度越来越慢。她看到了红星里被堵死的消防通道，看到了cbd地铁口到写字楼之间那段被标注着“风、雨、日晒、高跟鞋”的八百米，看到了那个因为堵车而耽误治疗转成肺炎的孩子，那个因为救护车进不来而凉了半截的老人。
这些粗糙的草图和朴实的文字，没有数据报告的严谨，却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看完最后一页，苏晓合上本子，沉默了片刻。
“技术蓝图，民心所向。”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锐利，“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个项目，初步估算，总投资不会低于五百亿。”林舟说出了一个数字。
即使是苏晓，在听到这个数字时，眼瞳也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这是一个巨大的、流着奶与蜜的金矿。
“我需要你为这个金矿，设计一个全世界最坚固的保险库。”林舟的声音很平静，“我需要确保，每一分钱，都真正地花在钢筋、水泥和光纤上，而不是流进某些人的口袋里。”
“保险库？”苏晓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不是笑意，而是一种极致专业下的冷冽，“林主任，保险库是用来防外贼的。这种项目，真正的危险从来都来自内部。你需要的不只是保险库，你需要的是一个覆盖全流程的廉政监督体系。一个能把所有伸向这块蛋糕的手，提前剁掉的系统。”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
苏晓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脚下这座城市的璀璨灯火，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她在思考，在脑中构建一个庞大而严密的风控模型。
再次转身时，她的眼神已经变了。如果说刚才她是冷静，那么现在，她就是冰冷。
“想要做到绝对透明，就要假设所有参与者都是潜在的罪犯。”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任何人的道德和自觉。制度，必须是唯一的准绳。”
她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李瑞画的那些黑色图表旁边，开始画出属于她的、代表着“监管”的红色线条。
“第一，项目立项与预算。我们要成立一个独立的‘项目预算评审委员会’。成员由发改委、财政厅、审计厅三方共同派驻，并且，必须引入至少两名由人大任命的社会监督员，以及两名通过公开渠道招募的市民代表。”
她的笔尖在白板上划出第一个红色的方框。“所有预算的编制和审核过程，全程录音录像，所有相关文件，脱敏后在政府官网上进行公示，接受全社会质询。”
“第二，招标与采购。”苏晓的语速开始加快，思路清晰得令人发指，“放弃所有传统的线下招标模式。李瑞，”她忽然喊了一声。
沉浸在代码里的李瑞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茫然地抬起头：“啊？”
“我需要你建立一个全流程、信息化的‘阳光招标平台’。从发布招标公告、企业资质审核、下载标书，到在线投标、随机抽取评标专家、系统自动开标、唱标，全程线上完成，无人为干预。所有投标公司的标书，在开标后，全部公开，任何人都可以下载查阅。评标专家的打分和评语，同样公开。”
李瑞的眼睛亮了，他瞬间明白了苏晓的意图：“用技术手段杜绝围标、串标的可能性。这个简单，我还可以加入区块链存证，让所有投标和评标记录都不可篡改。”
“很好。”苏晓点头，继续用红笔画下她的监管网络，“第三，施工与监理。这是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我的方案是‘双盲监理’和‘飞行检查’。”
“传统的监理公司是施工方找的，或者由建设单位指定，他们很容易形成利益共同体。我的方案是，建立一个监理公司资源池，项目需要监理时，由系统随机抽取，并且监理团队在进场前，不知道自己要监理哪个项目标段。同时，施工方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哪家监理公司。”
“另外，指挥部成立一个‘飞行检查小组’，由纪委和审计的人带队，不打招呼，不听汇报，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一个工地上。检查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核对施工人员社保名单与实际人数是否一致，防止‘幽灵工人’；用便携式检测设备，随机抽检钢筋、水泥等建材的规格和强度，是否与标书一致。”
“每一批进入工地的主要建材，包装上都必须有一个唯一的二维码。”苏晓的目光再次投向李瑞，“扫码后，能看到它的生产厂家、批次、出厂日期、质检报告。这个数据库，你来建。”
李瑞推了推眼镜，嘴角上扬：“小菜一碟。”
“第四，资金拨付。”苏晓的红笔，在代表“财政”的节点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传统的资金拨付方式是按工程进度，建设单位打报告，财政拨款。这里面操作空间太大。我的方案是‘基于工程量的第三方审计后拨付’。”
“我们引入一家国际顶级的会计师事务所，作为独立的第三方。每个月，由他们对所有施工标段的已完成工程量进行审计核实，出具报告。财政部门只认这份报告，报告上说完成了多少工程量，就拨付多少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建设单位和施工方，都没有权力申请资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晓放下笔，看着林舟和李瑞，“举报与追责。我需要一个完全匿名、绝对安全的线上举报通道。任何一个工人，任何一个市民，只要发现问题，都可以通过这个通道举报。一旦举报内容查实，不仅要对被举报人严惩，还要从追回的款项中，拿出一部分，重奖举报人。要让腐败的成本高到无法承受，让监督的收益大到无法拒绝。”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李瑞已经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他看着白板上那张被红色线条和方框层层包裹、密不透风的监管网络，喉结动了动。他是个技术狂人，自认为设计的“城市大脑”已经足够精妙，但和苏晓设计的这张“天网”比起来，他的系统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浪漫，而苏晓的，则是对人性之恶最深刻、最冰冷的洞察。
这张网，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它像一台精密的、冷酷的绞肉机，任何不合规矩的杂质，一旦掉进去，就会被碾得粉碎。
林舟看着这张图，他知道，这才是整个项目能够成功的真正基石。没有它，李瑞的“大脑”再聪明，也只会建在一个流沙地基上，随时可能坍塌。
苏晓的计划，完美得令人窒息。
但也残酷得令人窒息。
它几乎将与这个项目相关的所有部门、所有人的权力，都关进了笼子里，甚至包括林舟自己这个“总指挥”。
苏晓转过身，抱起双臂，目光平静地看着林舟，她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的系统是一座监狱，林主任。”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它为贪婪、侥幸和权力寻租而建。理论上，它无懈可击。”
她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与林舟的距离不过一米。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这座监狱，需要一把总钥匙才能启动。而一旦启动，所有与这个项目有关的人，从最底层的施工员，到坐在省委大楼里的某些领导，都将被关进这座监狱的不同牢房里，接受无死角的监视。”
苏晓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林舟的身体，直视他内心最深处的意志。
“林舟，你有权力拿到这把钥匙吗？”
“更重要的是，当所有人都哀嚎着反对，当你需要把一些你的同僚、你的上级、甚至可能是你的恩主的手也关进笼子里时……”
“你，有勇气转动这把钥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