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光阴,弹指而过。
京城大学的梧桐树,叶子落了又绿,绿了又黄,一圈圈年轮,深深地刻进了共和国飞速发展的肌体里。
当年南洋阴沟里的那场腥风血雨,早已被锁进最高等级的卷宗,缄默无声。
从那以后,化名林方的林凡,似乎变得更加沉默。
他安于这三尺讲台与斗室书斋的平静,如同一颗投入江河的石子。
在激起过改天换地的滔天巨浪后,便心甘情愿地沉入水底,与万千沙石再无不同。
然而,水面虽已抚平,水下的暗流却从未停歇。
大洋彼岸,一间永不熄灯的地下办公室。
巨大的世界地图上,华夏的版图被一个刺目的红圈死死框住。
“‘普罗米修斯’。”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代号“秃鹫”,用指节敲击着一份厚厚的报告,那节律是贪婪与困惑的交响。
“我们分析了他们从五十年代开始的每一次技术爆炸,从‘定远’号到‘天幕’,再到前几年那个叫陈宇的年轻人公布的引力模型……”
“这背后,必然有一个源头,一个神明般的总设计师!”
他的搭档,一个精瘦的亚裔,代号“豺狼”,将一张照片推到桌子中央。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温和的中年男人,正在黑板前给学生上课。
林方,京城大学物理系教授。
“目标锁定,开始渗透。”
“不惜一切代价,挖出他所有的秘密。”
几天后,京城大学门口。
“秃鹫”和“豺狼”换上笔挺的西装,提着公文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们是海外归来,拜访老同学的成功华侨,这身行头天衣无缝。
可他们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下了。
传达室里,一个正在打盹的老大爷拦住了他们。
大爷姓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保安服,头发花白稀疏,眼皮耷拉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站住。”
王大爷半睁开眼,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在了原地。
“两位同志,找谁?”
“豺狼”立刻堆起热情的笑脸,一口带着微妙港台腔的普通话显得格外恳切:“老先生您好,我们回来探亲,想找大学同学,物理系的林方教授。”
王大爷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摸出老花镜戴上,又拿起一个厚厚的登记本。
“林教授啊,咱们学校的宝贝。有预约吗?哪个单位的?介绍信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豺狼”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卡壳。
“我们……我们从国外回来的,没有单位,就是私人拜访。”
“哦,国外回来的。”王大爷点点头,眼神却像探照灯,在他们昂贵的西装和皮鞋上来回刮过,“那证件我看看。”
“秃鹫”压着火气,递上伪造的护照。
王大爷接过护照,又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高倍放大镜,对着护照的封面、内页、钢印,一寸一寸地仔细端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传达室里,只剩下王大爷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秃鹫”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感觉自己不像在接受门卫盘问,倒像是在克格勃的审讯室里,被最顶级的反间谍专家审查。
“这照片……跟本人看着,精气神不太一样嘛。”王大爷用指甲敲了敲护照上的照片。
“您说笑了,多少年前的照片了,人总是会变的。”“豺狼”赶紧打圆场。
“也是。”王大爷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听你们这口音,不像京城人。”
“我们祖籍是南方的。”
“南方哪儿的啊?家里以前是干啥的?解放前在哪个厂子做工?”
王大爷的问题越来越细,越来越刁钻,全是些家长里短,却让两个顶级特工的后背彻底湿透。
他们可以编造一份完美的履历,却编不出一个普通中国人浸在骨子里的生活细节。
就在两人快要绷不住时,几个抱着书本的学生路过,好奇地围了上来。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扶了扶眼镜,盯着两人看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
“我认得你们!”
“秃鹫”和“豺狼”心里咯噔一下,肌肉瞬间绷紧。
暴露了?!
“上个星期,社区宣传栏里贴的反诈骗海报上,就有你们这种!”男生指着他们,一脸笃定,“冒充海外华侨,专骗空巢老人!开场白都一模一样!”
另一个女生也凑了过来,满脸义愤:“就是!我三姨姥姥就差点被骗了!你们是不是还想说,你们有个什么海外的大项目,投资就能翻倍?”
“我……”“豺狼”张口结舌,百口莫辩。
“别跟他们废话!王大爷,赶紧报警!”
一个高个子男生已经掏出了手机,作势就要拨号。
“别别别!”
“秃鹫”和“豺狼”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恐和崩溃。
再不走,就不是任务失败的问题了,恐怕得进派出所接受人民群众的“再教育”!
两人再也顾不上风度,拨开人群,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那速度,比被猎犬追赶的兔子还快。
看着他们仓皇的背影,王大爷轻哼一声,摘下老花镜,往登记本上“正”字的一笔上,又添了一划。
“这个月的第三对了,业务水平是越来越差。”
学生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骗子的新花样,浑然不觉自己刚刚粉碎了一场针对国家核心机密的阴谋。
二楼,物理系办公室。
林方站在窗边,将楼下这出闹剧尽收眼底。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一丝笑意浮上嘴角。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出手了。
他亲手点燃的火种,早已在这片土地上,筑成了一道任何敌人都无法逾越的,人民的防火墙。
这些警惕的大爷,这些热心的学生,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有他们在,共和国的秘密,固若金汤。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林方正在家里备课,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汽车引擎声。
他抬头望去,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正缓缓停在楼下。
车门打开,一个同样白发苍苍,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的身影,走了下来。
是赵刚。
他抬头,正好对上林方望过来的视线,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赵刚没有让警卫员跟随,一个人,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楼梯,敲响了林方的房门。
门开了。
两位老友相视而立,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同样的痕迹,但那份深藏在眼底的默契,从未改变。
赵刚从怀里,郑重地取出一张烫金的请柬,递了过去。
“老伙计,该动身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一丝期待。
“那个夯货,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