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军事学院,大礼堂。
孔捷背着手,在讲台下来回踱步。
他脚下的老布鞋踩在油亮的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沉闷声响,像一台节拍器,敲在每个学员的心上。
他早就退休了,军装也脱了,可学院非要把他这把老骨头返聘回来,当什么客座教授。
“都瞅我干啥?我这张老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蚊子,还能看出花儿来?”
孔捷眼睛一瞪,台下几百名年轻军官学员的腰杆,瞬间挺得像一杆杆标枪。
“今天,不跟你们嚼书本上的干馍馍。”
“老子跟你们唠唠,怎么在枪林弹雨里,把自个儿的小命囫囵个儿地揣回来!”
“书上教你们,遭遇伏击,要就地寻找掩体,组织火力反击,对不对?”
台下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回答:“是!”
“是个屁!”
孔捷一口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老子告诉你们!真到了鬼门关前头,脑子里别想那些没用的!就一个字,跑!撒开丫子往反方向跑!”
“等拉开了距离,能喘匀实气儿了,再掉过头来,收拾那帮狗娘养的!”
“这叫啥?这叫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命都没了,你守着那块破地能孵出金蛋啊?”
整个礼堂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哄堂大笑。
这些从全军选拔出来的天之骄子,听惯了严谨缜密的战术理论,何曾见过如此粗野、如此“离经叛道”的教授。
一个胆子大的学员站了起来:“报告孔教授!您这套打法,是不是有点……土?”
孔捷乐了,指着那学员:“你小子,有种。”
“我问你,晓得咱们现在最牛的坦克,一炮下去能把山头削掉一层皮吗?”
“晓得咱们的无人机,能在几百里外,看清楚你女朋友给你织的毛衣是啥花色吗?”
“科技是厉害,可操纵这些铁疙瘩的,是人!”
“只要是人,他就会犯错,会哆嗦,会想他娘!”
“老子的战术,就是专门抠着人性的窟窿眼打!这叫‘你打你的高科技,我扔我的土坷垃’,看着土,但它娘的管用!”
一番话,像重锤砸在钢板上,震得台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忽然发现,这位满口“老子”的老将军,讲的不是战术,而是战争的骨血。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的,带着人命的温度。
孔-教授的课,场场爆满,学员们私下里都叫他“地表最强战术大师”。
……
另一边,京郊。
丁伟戴着个破草帽,卷着裤腿,正蹲在田埂上,对着几个年轻的农业技术员吹胡子瞪眼。
“说了八百遍!这叫‘滴灌’!水要喂到庄稼的嘴里!不是让你们搞大水漫灌,淹死它祖宗!”
“你看看你们这沟挖的,歪歪扭扭,跟狗啃的一样!当年老子在东北修工事,就你们这熊样,早让小鬼子的炮弹给活埋八回了!”
丁伟,这位曾经以深邃战略眼光着称的儒将,退休后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一头扎进了泥土里,跟庄稼较上了劲。
他把当年搞军事工程的严谨,全用在了农田水利上。
他设计的灌溉系统,比军用地图还复杂,每一寸土地的水分、肥料,都用数据计算得明明白白。
几年下来,他承包的这片地,年年大丰收,成了远近闻名的“种地元帅”,不少农业大学都跑来取经。
这天,孔捷带着一群学员,美其名曰“实地考察”,其实就是来蹭饭的。
丁伟的农家乐里,摆开了长桌。
桌上的黄瓜、番茄,都是刚从地里摘的,水灵得能掐出水来。
“老丁,可以啊你!这黄瓜,比你当年那张小白脸可干净多了!”孔捷叼着黄瓜,含糊不清地嚷嚷。
“滚蛋!”丁伟笑骂,“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就知道打打杀杀?我这叫深耕祖国大地,为人民的肚子服务!”
“哈哈哈,说得好!来,为了丁伟同志为人民服务,咱们走一个!”
学员们跟着起哄,气氛热烈无比。
酒过三巡,孔捷忽然提议:“给老李打个电话,问问那混小子在鼓捣啥。”
电话拨通,听筒里传来李云龙震天响的咆哮。
“谁啊?正忙着呢!打扰老子看新宝贝,挂了挂了!”
“我,孔捷!”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随即传来李云龙的笑骂声:“你个老东西,还没咽气呢?我还以为你跟你那帮宝贝学生,一块儿埋书本里了!”
“你才死了呢!”孔捷骂了回去,“听说你前阵子演习,让人家蓝军一个钟头就给端了老窝?丢不丢人!”
“丢人?老子高兴还来不及!”李云龙的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兴奋,“你是不知道,那帮小兔崽子玩的新花样!无人机跟马蜂窝似的!电磁压制,一开机就全成了睁眼瞎!还有卫星斩首!过瘾!太过瘾了!”
“老子输得心服口服!这才是未来的仗!”
听着李云龙眉飞色舞地吹嘘着那些新名词,孔捷和丁伟,隔着长桌,相视一笑。
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被服厂,第一次摸到新枪时,抱着不撒手的李云龙。
这个国家,在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飞奔。
而他们这些老家伙,也用自己的方式,在后面追赶着。
挂了电话,丁伟给孔捷满上一杯酒。
“老李还是那个夯货,没变。”
孔捷喝了一口,看着远处夕阳下的无垠农田,长长地舒了口气:“是啊,咱们都没变。”
“只不过,这天下,已经是那帮孩子们的了。”
他们不再身居高位,不再指挥千军万马。
一个在三尺讲台,一个在田间地头。
但他们知道,自己从未离开过战场。
这,就是老兵的本色。
……
夜深了。
林凡的平静生活,似乎也找到了归宿。
他化名林方,隐于人海,看着自己当年亲手点燃的火种,在神州大地上,一处处燃起燎原之势。
窗外,是京城璀璨的万家灯火,如同一条流淌的光之银河。
他相信,这个民族,已经不再需要“神明”了。
就在这时。
咚。
咚。
咚。
三声敲门声,不轻不重,间隔均匀得像用秒表掐过,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凡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他没有走向门口,身体却在瞬间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原本松弛的肩背肌肉微微绷紧,整个人仿佛从一个温和的学者,变成了一块沉默而危险的岩石。
一种被尘封已久的本能,在他体内苏醒。
他走到门后,没有立即开门,而是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走廊的声控灯暗着,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林凡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他没有再犹豫,手掌握住门把,猛地向内一拉!
“哗啦——”
房门洞开,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昏黄的灯光下,依旧是空荡荡的。
然而,在他的门把手上,却挂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用牛皮纸包裹的方块。
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血红色印泥,印上去的,狰狞的骷髅头徽章。
731部队!
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甚至没有去碰那个包裹。
因为,一股淡淡的、带着杏仁味的空气分子,已经钻入了他的鼻腔。
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
身后,客厅的阴影里,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的声音,幽幽响起。
“林凡先生,我们……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