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药铺后堂,空气凝重如铁。李建君听着前堂那伪装成顾客、却带着明显急躁与威胁的敲门声,以及后门细微却清晰的移动声,意识到自己已陷入绝境。他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未曾改变,眼神却锐利如鹰,迅速扫视四周。
他没有试图从后门突围,那里必然是重点埋伏之地。他的目光落在后堂一侧堆放的、用于制作药膏的干燥柴草上,又看了看那盏刚刚熄灭、灯油尚温的油灯。
前堂的敲门声变成了撞门声,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李建君不再犹豫。他猛地将油灯踢向柴草堆,灯油泼洒,遇火即燃,干燥的柴草瞬间爆起一团明亮的火焰,浓烟随之升腾!与此同时,他身形如电,并未冲向前后门,而是扑向侧面那扇通往邻居杂货店后院、平日里几乎从不开启、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气窗!
“走水了!走水了!” 他一边用变了调的声音嘶喊,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扇看似牢固、实则早已被他暗中做过手脚的木窗!
“砰!” 木窗应声而裂!
几乎在同时,前堂的门被撞开,几个持枪的便衣冲了进来,而后门也被踹开,黑影涌入!他们被突然燃起的大火和浓烟阻了一瞬,视线受阻,咳嗽连连。
“从窗户跑了!” 有人惊呼。
便衣们试图绕过火堆追击,但火势借助柴草和药铺里堆积的干燥药材,蔓延极快,浓烟滚滚,瞬间吞噬了后堂大半空间,灼热的气浪逼得他们难以靠近窗口。
为首的便衣头目气得跺脚,一边指挥救火,一边气急败坏地吼道:“追!他跑不远!封锁整条街!挨家挨户搜!”
李建君从气窗翻滚而出,落入杂货店后院,不顾身上被木屑划出的伤口,毫不停留,如同灵猫般穿过杂乱的后院,利用对地形极其熟悉的优势,迅速钻入另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巷道。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喧哗和救火声,知道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但他也清楚,敌人既然能精准地找到“济世堂”,说明联络线已经暴露,整个南京的地下网络都可能面临威胁。他必须立刻隐匿,并想办法向组织发出最高警报。他撕下染血的外袍,从一堆垃圾里翻出一件不知谁晾晒、忘了收的破旧工装换上,用泥土抹脏脸和手,压低帽檐,混入了刚刚被惊动、涌出家门看热闹的附近居民人群中,借着夜色和混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然消失。
保密局大楼,郑耀先刚刚听完马奎的紧急汇报。
“处长,‘润丰号’茶庄查清了!表面是个普通茶庄,背后的大股东是一家叫‘昌隆贸易’的公司,而‘昌隆贸易’的实际控制人,就是郑介民厅长那位小舅子!资金往来确实有问题,有几笔大额款项来源不明,最终流向海外账户。”马奎语气急促,“另外,赵德明和郑介民那边,我们的人发现,就在毛局长遇刺前三天,赵德明曾以‘汇报工作’为名,秘密去过一趟郑介民的私宅,呆了将近两个小时!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公文包!”
郑耀先眼中寒光闪烁。果然!白若兰的提醒没错!赵德明果然与郑介民勾结!官邸的茶水问题,警卫的“意外”空缺,甚至那枚刻意留下的、指向徐远峥的猫头鹰银元……这一连串事件背后,很可能都有郑介民和赵德明的影子!他们是想借刺杀毛人凤来搅乱保密局,嫁祸徐远峥,从而为郑介民插手甚至掌控保密局铺路!
好一招一石二鸟!不,可能是一石三鸟!连自己和刘铭章,恐怕也是他们计划中需要清除或者利用的棋子!
“还有,”马奎压低声音,“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想办法弄到了一点那种特种合金的碎屑,经过黑市上的人辨认,这种合金除了可能用于高精度枪械,在一些特殊的仪器上也会使用。而据他所知,南京城内,能接触到并使用这种合金的单位,除了几个绝密的兵工厂,还有隶属于资源委员会的几家特殊材料研究所,以及一些有美军背景的技术合作部门!”
范围扩大了!这并不能排除徐远峥,但无疑增加了其他可能性,尤其是与美军背景相关的部门!这似乎又与“R.E.d.”计划隐隐呼应。
郑耀先感到一张巨大的、交织着内部权力斗争和外部势力干预的网,正在越收越紧。他必须尽快将这些情况传递出去,但“镰刀”罗中立那边依旧静默。
就在这时,他办公桌上的内部专线电话响了起来,是沈醉。
“耀先,你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沈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凝重。
郑耀先心中一凛,立刻起身。
沈醉办公室内,气氛诡异。沈醉脸上带着一种猎手发现猎物踪迹般的表情,他将一份刚收到的城西警察分局的紧急报告推到郑耀先面前。
“看看这个!刚才城西‘济世堂’药铺发生火灾,疑似有人纵火,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沈醉指着报告附带的照片,那是一个几乎被强酸完全腐蚀、但依稀能看出形状的火柴盒残骸!“消防队和警察赶到时,药铺掌柜李建君失踪!现场有打斗和匆忙逃离的痕迹!我们怀疑这个李建君,很可能是共党的交通员!他在销毁证据时被我们的人发现,纵火趁机逃跑!”
郑耀先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济世堂!李建君!这正是他知晓的、组织在南京的一个重要备用联络点!“掌柜”李建君暴露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拿起报告仔细观看,大脑飞速运转。
“沈处长,您的意思是?”
“这个李建君,经营药铺多年,背景看似清白,但这次行为极其可疑!我已经下令全城搜捕!” 沈醉眼中闪着光,“而且我怀疑,局内部可能有人与他勾结!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在我们发现之前就仓皇逃窜?还试图销毁证据?”
郑耀先背后冒出冷汗。沈醉这是要借题发挥,将内部清洗的矛头,引向所谓的“通共”方向!这无疑会给刘铭章,甚至可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危险!
“沈处长明鉴,” 郑耀先谨慎地措辞,“此事确实可疑。不过,
沈醉眯起眼睛,审视了郑耀先片刻,突然开口:“耀先,你对刘铭章这个人怎么看?”
来了!郑耀先心中一紧,但面上仍保持镇定:“刘副处长?他业务能力精湛,为人低调,是电讯领域的专家。沈处长为何突然提起他?”
“有人报告,他近期行为有些异常,专注于一些与追查徐远峥无关的信号研究。”沈醉语气中带着深意。
郑耀先明白,这是赵德明的密报开始发酵了。他必须为刘铭章,也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沈处长,刘副处长负责电讯侦听,接触异常信号本是职责所在。至于其联络人,目前并无证据显示刘副处长与李建君有联系。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在当前形势下,我们更需谨慎,避免被真正的敌人利用,引发内耗。”郑耀先语气诚恳,暗中点出可能存在的“真正敌人”。
沈醉沉吟片刻,手指轻敲桌面。他并非完全信任赵德明,也担心内部清洗过度会动摇根基。郑耀先的话,不无道理。
“你说得对,”沈醉最终表态,“李建君要抓,内部也要查,但必须有确凿证据。刘铭章那边你先暗中留意,不要打草惊蛇。至于赵德明……”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继续调查,我要确凿的证据!”
“是!”郑耀先肃然领命,心中稍感放松,但危机远未解除。
电讯处地下机房内,刘铭章很快通过内部渠道得知“济世堂”失火、李建君失踪的消息。这如同一声惊雷在他脑中炸响,瞬间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掌柜”暴露了!那条紧急联络线断了!敌人已经注意到那里!那他传递出去的情报是否安全送达?李建君是否被捕?如果被捕,他能否经受住考验?
无数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让他心如刀绞,寒意阵阵。他知道,自己此刻处境极度危险。赵德明虎视眈眈,沈醉心生疑虑,联络人暴露,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自己?
苏晓晚看到他骤变的脸色,关切地问:“副处长,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刘铭章望着苏晓晚纯净而充满担忧的眼睛,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他不能连累这个女孩。“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他勉强笑了笑,“晓晚,今晚的数据整理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苏晓晚犹豫了一下,还是乖巧地点点头:“那副处长您也早点休息。”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机房。
只剩下刘铭章一人,他靠在冰冷的机器上,感受着金属的凉意透过衣服渗入皮肤。孤独和压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起了郑耀先,那个同样身处旋涡中心、眼神锐利却似乎藏着共同秘密的行动处长。现在,他们是否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必须想办法自救,也必须继续完成任务。那个关于“彼岸花”计划的发现,必须送出去!可是,渠道在哪里?
就在这时,机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刘铭章浑身一紧,警惕地看向门口:“谁?”
“是我,郑耀先。”
刘铭章心跳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郑耀先站在门口,面色平静,但眼神深邃,手里拿着一份普通的文件袋,仿佛只是来讨论公事。“刘副处长,关于追查异常信号的一些技术细节,我想再和你探讨一下,顺便借阅一份你们处里关于特殊频率抗干扰技术的旧档案。”郑耀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刘铭章耳中。
刘铭章看着郑耀先,捕捉到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超越普通同僚的警示与询问。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郑处长请进,”刘铭章侧身让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相关的档案,正好在我这里整理。”
门,在郑耀先身后轻轻关上。两个身处绝境的潜伏者,在这狭小、布满机器的空间里,完成了第一次心照不宣的、危险的接触。外面的世界,搜捕李建君的行动正在全城展开,而保密局内部的暗流,也因此事的爆发,变得更加汹涌、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