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与绝望,如同光与影,在“摇篮”核心那永恒柔和的光芒下交织、撕扯。阿雅带回的知识,既是可能斩断枷锁的利剑,也是随时可能吞噬持剑者的深渊。
临时开辟的研究区域内,气氛凝重而专注。从“彼岸塔”带回的金属数据方块被连接到一个利用“净除者”零件和旧世界残存显示设备拼凑起来的简陋终端上。幽蓝色的数据流在布满雪花的屏幕上飞快滚动,大部分是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公式、多维几何模型以及用早已失传的学术语言写就的研究日志。
阿雅坐在终端前,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隼,紧紧跟随着屏幕上的信息。阿土坐在她身旁,他虽无法理解那些高深的理论,但他有着猎人特有的耐心和观察力,负责记录、整理阿雅口述的关键信息,并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寻找可能的规律或图示线索。
岩叔将日常管理和防御事务更多地交给了红姐和阿木,他自己则时常沉默地坐在研究区域外围,擦拭着那把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土制猎枪,目光却不时投向终端屏幕和阿雅凝重的侧脸。他不懂那些符号和公式,但他懂得阿雅眼神中那份越来越沉重的压力。
铁拳的伤势在生命能量和红姐草药的共同作用下恢复得很快,但他暴躁的脾气似乎被某种东西压制了。他不再叫嚷着打打杀杀,而是带着几个年轻队员,更加卖力地加固防御工事,检查预警信标,仿佛想通过纯粹的体力劳动,来对抗内心那份对未知命运的无力感。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
研究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彼岸塔”的资料浩如烟海,且大多残缺不全,加密层级极高。阿雅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结合“摇篮”意识传递的碎片化记忆,去破译、理解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
她逐渐拼凑出一些关于“门”和“过滤器”的更清晰图像:
“门”并非一个固定的空间坐标,它在物理宇宙中的“投影”是动态的,与其说是一个地点,不如说是一个遵循着某种复杂数学规律的“现象”。关闭它,确实需要定位其在高维层面的“规则锚定点”,这需要一种能够超脱三维感官的“观测”方式。
而那把“权限密钥”,根据零星的记载推测,并非某种实体钥匙,更像是一种……“资格认证”?一种被“起源设定”本身所认可的、足以对规则进行有限修改的“状态”或“印记”。旧世界的“洞察”计划曾试图通过技术手段模拟或窃取这种“权限”,但显然未能成功,反而可能引来了灾祸。
至于规则反噬……资料中语焉不详,只用了“存在性抹除”、“逻辑悖论污染”、“维度坍缩”等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语来描述其可能的后果。
每解开一点谜题,前路的凶险就更加清晰一分。那亿万分之一的成功几率,似乎并没有随着理解的深入而有任何提升。
这天深夜,当大多数人都已休息,只有核心水晶和水池发出朦胧微光时,阿雅依旧坐在终端前,屏幕上定格着一幅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纠缠能量线构成的抽象星图—— 根据一份破损日志的推测,这可能是“门”的规则锚定点在某个特定能量频段下的“影子”。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更是一种……源自责任的沉重。
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是岩叔。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岩叔的声音低沉,“路要一步一步走。”
阿雅抬起头,看着岩叔在微光中显得格外刚毅和沧桑的脸庞。“岩叔,如果……如果最后真的只有那一条路,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压在所有人心中,却无人敢轻易触碰的问题。
岩叔沉默了片刻,独眼望向那片抽象的星图,仿佛要看清那背后的无尽虚空。
“我活了这么多年,在废墟里刨食,跟变异怪物抢命,跟‘剥皮者’刀口舔血。”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历经风霜后的平静,“我知道,有些仗,明知道会死,也得打。不是为了赢,是为了告诉后面的人,我们没跪着等死。”
他看向阿雅,目光深沉:“你是‘继承者’,你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背负着我们无法想象的重担。该怎么走,最终要由你来决定。但无论你决定往哪走……”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们这些老骨头,陪你。”
简单的话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虚假的希望,只有最朴素的信任与支持,如同“摇篮”核心那稳定搏动的水晶,沉默,却坚实。
阿雅感到鼻尖一酸,心中那冰冷的绝望,似乎被这朴素的话语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在这时,终端屏幕旁,一个连接着外部预警信标网络的、极其简陋的指示灯,突然闪烁起微弱的、断断续续的黄光!
不是代表敌袭的刺眼红色,而是代表……异常能量波动?
阿雅和岩叔同时警觉起来。
阿雅立刻调出信标网络的状态图。波动来源并非“苍穹之脊”方向,也非他们来时的西南方,而是……正东方!一片在旧地图上被标记为广袤放射性荒漠的区域!
波动的模式很奇特,并非“净除者”那种冰冷的秩序感,也不是异界机械的侵略性频率,反而带着一种……混乱、原始,却又蕴含着某种庞大生命力的躁动?
“这是什么?”岩叔皱眉问道。
阿雅凝神感知着那通过信标网络传递来的、极其微弱的能量特征,摇了摇头:“不清楚……从未接触过的类型。强度不高,但范围似乎很广,而且……在移动?”
她尝试调动“摇篮”的能量去进行远距离的、更精细的感知,但距离太远,信号过于微弱和混乱,无法得出更明确的结论。
“要派人去看看吗?”阿土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走到他们身边。
阿雅看着那闪烁的黄灯,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幅代表着绝望任务的抽象星图,心中念头飞转。
东方……放射性荒漠……未知的能量波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是新的威胁?还是……在绝望的僵局中,出现的另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先加强东方信标的监控力度。”阿雅最终决定,“暂时不要贸然派出人手。我们需要先集中精力,消化‘彼岸塔’的知识。但……把这个异常记录下来,列为优先观察项。”
未知,意味着风险,但也可能意味着转机。
在注定通往黑暗的道路上,任何一点意外的微光,都值得投以关注。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终端屏幕上的星图,眼神中少了一丝彷徨,多了一份沉静的决意。
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希望,她都必须,也只能,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