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看到了。
艾琳坐在高岩边缘,没有起身,也没有再看那些将领一眼。她的手放在剑柄上,指尖感受着金属的凉意。太阳偏西,敌营的炊烟已经散了,新的岗哨正在换班,动作整齐,毫无混乱。
她开口:“他们不是来打一场的。”
台下的将领们站得笔直。有人握紧了矛,有人低头看着脚前的石头。刚才一路走上来时,不少人还在议论要不要趁夜突袭,说敌人刚到,立足未稳,正是机会。
艾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说:“我们没箭,没力气打两场硬仗。伤员躺在泥地里,粮仓只够五天。你们觉得现在冲出去,能赢?”
没人说话。
她站起来,从怀里掏出那张布防图,摊在地上,用石块压住四角。
“但他们有重甲,有攻城车,有后备队。他们不怕耗时间。他们等得起。”
她指着图上的东谷口:“他们会从这里推进,主道是唯一通路,他们一定会走。但重甲兵移动慢,补给车队更慢。他们的弱点不在前面,而在后面。”
一名百夫长皱眉:“你是说……绕后?可我们人少,一旦被围,退都退不回来。”
艾琳摇头:“不是绕后,是拖住。让他们每走一步,都觉得不对劲。”
她拿起一根短木,在图上划出三条线。
“第一线,轻装弓手和投石兵,分成三组,轮流骚扰。不求杀敌,只求让他们不得安宁。尤其是补给队经过时,放几箭就跑,不准恋战。”
她顿了顿,看向另一个队长:“你带的人熟悉林道,天黑后在东谷两侧埋伏陷坑,盖上枯草。再把滚木堆在高处,用绳索固定,随时能放。”
那人点头记下。
“第二线,盾矛手分两队,藏在主道缺口两边的林子里。等敌军前锋进入射程,先放箭,再封路。不追击,不扩大战线,只要把他们堵在中间就行。”
又有一个军官问:“要是他们派骑兵包抄呢?”
“北侧高地会起烟。”艾琳说,“我在那里设了烟灶,一发现骑兵调动,立刻点火。你们看到浓烟,就撤回掩体。”
她收起木棍,声音沉下来:“第三线,机动队留在西林陷坑区后方。哪里吃紧,就往哪里补。我不指望一次打赢,我要的是——让他们每走一步,都付出代价。”
台下一片安静。
一个老队长低声说:“这打法……和以前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艾琳看着他,“以前我们守,是因为没得选。现在我们守,是因为我们在等。”
等什么?没人问。
她也不说。
她只是走到岩台另一侧,对着传令兵下令:“东谷通道加设滚木礌石,所有新挖的陷坑必须掩盖。北侧高地准备三处烟灶,今晚完工。工事修补全部改到黄昏和黎明,白天不准动工。”
传令兵记录完毕,转身要走。
她又叫住他:“通知各队,从今天起,口令每日一换,由我亲自发布。巡逻路线随机调整,不再按旧表执行。”
那人点头跑了。
艾琳回到原位,重新坐下。她的肩膀又开始疼,像是有根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她没去碰,只是把手压在上面,靠体重压住痛感。
她看着众将:“这不是防守。这是布局。”
有人还是不信:“可这样打,什么时候才是头?”
“等到他们不敢往前走的时候。”她说,“一支军队最怕的不是死人,是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我们要让他们觉得,这片地不只是难打,是邪门。”
她站起身,一个个点名分配任务。
“李队长,你负责第一线骚扰队,明早第一轮出击,目标是敌军前哨的运水队。抢水囊,烧车,然后立刻撤离。”
“王百夫长,你带盾矛手进林地埋伏,听鼓声行动。鼓响三声,放箭;五声,封路;一声,撤。”
“赵队,你组织人手在西林后方清出一块空地,做临时集结点。所有伤员转移过去,远离主道。”
每个人都领了命令,低头记录,神情变了。起初的焦躁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专注。
艾琳最后说:“我们不会主动进攻,但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舒服。明天开始,每天至少扰他们三次。晚上不准睡死,每两个时辰换岗一次。谁漏了消息,军法处置。”
没人再质疑。
她挥手,众人散去。
岩台一下子安静下来。脚步声远去,只有风吹过岩石的声响。夕阳照在她的背上,影子拉得很长,横在石头上,像一道裂痕。
她没动。
手里那张布防图已经被折好,塞回怀里。剑还插在石头缝里,纹丝不动。
远处敌营,士兵正在搭新的帐篷,马匹被牵进围栏。一切井然有序,没有喧哗,没有慌乱。对方显然训练有素,指挥官也在稳扎稳打。
但她知道,这种秩序最怕被打乱。
只要节奏断一次,就会怀疑第二次。
她摸了摸剑柄,低声说:“该我们出招了。”
话音落下,她依旧坐着,目光盯着敌营方向。晚风掀起披风的一角,又被压住。
岩台四周,灯火一盏盏亮起。营地里没有人说话,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响动。各队正在交接,布置新防线。东谷方向传来砍树的声音,有人在加固滚木支架。
她没回头看。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一下,一下,像在数心跳。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
天边只剩一点暗红。
敌营的最后一缕炊烟消失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肩上的旧伤。疤痕硬得像铁,压在皮肉底下,多年未变。
但她变了。
三年前老领主咽气时,她只是个答应守住土地的女孩。现在她是统帅,是让三十一名残兵打出反击、让内奸现形、让援军归心的人。
她不需要冲锋在前才能赢得战争。
她只需要让每一个决定,都变成敌人的噩梦。
远处,敌军营地亮起了灯。几点火光,排列整齐。
她盯着其中一处,忽然发现那里的守卫比别处多了一倍。
她的手指停了一下。
然后慢慢滑向腰间的匕首。
不是剑。
是匕首。
短,快,无声。
她没拔出来,只是用拇指蹭了蹭刀鞘的边缘。
接着,她从怀里摸出一张小纸条,展开,写下几个字:**明日辰时,扰水队出发,目标东侧补给线。**
她折好纸条,放进袖口。
风大了些。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北方的地平线。
那里一片黑暗。
但她知道,天一亮,一切就开始了。
她的手再次落在剑柄上。
这一次,握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