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大殿内的喧嚣如潮水般渐渐退去,欢宴的炙热气氛在夜风中慢慢冷却。青铜烛台上的火焰摇曳了几下,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满足的脸庞。残羹冷炙已被侍从们悄无声息地撤下,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烛油的气味。
简宇端坐在主位之上,玄色常服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他脸上的笑意尚未完全敛去,但眼神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明与深邃。他轻轻摩挲着案几上温润的玉杯边缘,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臣。
之前的戏谑与争功仿佛只是一段轻松的插曲,此刻,需要为这场辉煌的胜利画上一个沉稳的句号,并为这片刚刚平定的土地谋划未来。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殿内残余的窃窃私语彻底消失,文武百官皆正襟危坐,知道丞相有要事宣布。
“诸位,”简宇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今日之胜,赖将士用命,文武同心,终克顽敌,铲除国贼宋建,平定西凉。此乃朝廷之福,天下苍生之幸。”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般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最终停留在以徐荣、张济等为首的将领,以及新近归附的马岱身上。
“然,打天下易,守天下难。西凉之地,羌汉杂处,民风彪悍,且宋建余孽未必尽除,周边宵小或仍觊觎。若治理不当,恐今日之功,毁于一旦,烽烟再起。”他的语气凝重,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上。
谋士如荀攸、贾诩等人微微颔首,显然早已虑及于此。武将们则大多收敛了笑容,露出倾听的神色。
简宇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案几上,目光首先落在了沉稳持重的徐荣身上。
“徐荣。”
徐荣闻声,从容出列,拱手应道:“末将在。”他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眼神中透露出与其粗犷外表不符的冷静与缜密。在之前的战役中,他指挥中军稳步推进、施压正面的表现,简宇都看在眼里,深知其不仅勇猛,更兼具谋略与大局观。
“凉州新定,百废待兴,军政事务千头万绪,非大才不能统筹。”简宇的声音清晰而郑重,“徐荣,你素来沉稳多谋,能持重应变。本相命你为凉州都督,总督凉州一切军政要务。抚慰百姓、整饬吏治、调度粮草、布防御敌,皆由你总揽决断。此地能否长治久安,系于你一身。”
此言一出,殿内微微有些骚动。总督凉州军政,这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之权!众将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徐荣身上,有惊讶,有羡慕,但更多是认同。徐荣的能力和战绩,大家有目共睹,由他坐镇,确实令人信服。
徐荣心中亦是一震。他虽料到会被委以重任,却不想是如此关键的职位。这不仅是极高的信任,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他深吸一口气,并未立即表态,而是略作沉吟,显然在快速权衡其中的利害与挑战。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抱拳深深一礼:“承蒙丞相信重,荣,虽才疏学浅,然必殚精竭虑,夙夜在公,以稳西凉、报丞相知遇之恩!若有负所托,甘当军法!”
简宇满意地点点头,徐荣的沉稳反应更印证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接着看向张济。
“张济。”
张济立刻出列:“末将在!”他资历老,在西凉旧部中颇有影响力。
“张将军,”简宇语气缓和了些,“你久在西凉,熟知地理人情,旧部众多,于安抚地方、联络羌胡诸部大有裨益。命你为镇西将军,协助徐荣都督处理军务,尤其负责弹压地方、清剿残匪、维持治安。你经验丰富,还望能鼎力相助徐都督,稳守我朝西陲。”
张济听到自己并非主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但很快便收敛起来。他深知徐荣能力在自己之上,丞相如此安排自有道理,且自己获得的职权亦是不小。他立刻抱拳,声音洪亮:“末将遵命!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徐都督,保境安民!”这番话倒也说得诚恳。
随后,简宇继续点将:
“张绣,你随徐都督、张将军麾下效力,多加历练,尤其留意新附之军的整合。”
“末将遵命!”张绣英气勃勃地应下。
“樊稠,命你率本部兵马,驻守金城要隘,扼守通道,严防外患内乱,听候徐都督调遣。”
“俺晓得了!丞相放心!”樊稠拍着胸脯保证。
“华雄,你勇猛依旧,为先锋,留凉州听用,专司讨伐不臣,但切记,凡事需遵徐都督号令,不可莽撞。”
“是!丞相!俺一定听徐都督的!”华雄瓮声应道,还偷偷瞄了徐荣一眼。
最后,简宇看向马岱。
“马岱,你乃名门之后,在西凉素有声望。命你协助徐都督、张将军,利用你的影响力,安抚旧部,招抚流亡,稳定民心。此任关乎长远,望你尽力。”
马岱心中感激,深深一揖:“岱必竭尽全力,以报丞相!”
所有任命宣布完毕,简宇再次起身,走到众将面前,目光尤其停留在徐荣脸上。
“徐荣,西凉之事,便全权托付于你了。遇事可临机决断,若有重大难决之处,再行上报。张济、樊稠、华雄、张绣、马岱等将军,皆是你臂助,望尔等精诚团结,文武相济,”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使西凉真正成为朝廷之坚实壁垒,而非隐患之源。能否做到?”
徐荣率先躬身,众将随之齐声应诺:“谨遵丞相令!必不负重托!”
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预示着西凉即将进入一个新的时期。简宇看着眼前这群即将留守边疆的将领,尤其是沉稳可靠的徐荣,心中稍安。
凉州的旷野上,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庞大的军队犹如一条黑色的巨龙,缓缓向东移动。与来时征战杀伐的肃杀之气不同,此刻的队伍虽依旧军容严整,却透着一股凯旋的轻松与昂扬。中军那面绣着巨大“简”字的帅旗,在塞外清澈的秋风中猎猎作响,指引着归途。
简宇端坐于高大的骏马之上,身披一件玄色大氅,内衬轻甲,并未着全副戎装。他目光沉静地望向东方,那是京师的方向,也是天下权柄的中心。他的面容比出征前清减了些许,眉宇间带着长期劳心军务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以往更加锐利,仿佛能洞穿前方的重重关山。凉州的风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也磨砺出了更为沉稳坚毅的气质。
在他的侧后方,并辔而行的是马腾、马超父子以及马云禄。马腾神色复杂,既有脱离西凉故土、前途未卜的忐忑,又有对简宇并未苛待他们这些降将的感激,更有一丝对长安繁华的隐约期待。
他不时抚摸着颔下的胡须,目光扫过身边英气逼人的儿子和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马超则依旧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傲气,他挺直脊背,好奇地打量着沿途与西凉截然不同的景致,偶尔与身旁的马云禄低声交谈几句,眼神中闪烁着对新环境的好奇与征服欲。
马云禄则安静许多,她骑术娴熟,身姿矫健,面纱外的明眸时而望向队伍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时而又落在道路两旁逐渐增多的田舍上,心思细腻地观察着这一切变化。
队伍的最前方,几辆覆盖着黑布的囚车格外醒目,里面空无一人,只是无头尸体,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韩遂、阎行等人首级被送往京师时留下的血腥气息。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强大的威慑。
大军行进数日,已逐渐远离凉州腹地,进入了三辅地界。这里的景象与边塞的苍凉迥异,田野阡陌纵横,虽经战乱略显凋敝,但已有复苏迹象。
这一日,队伍行至一处名为陈仓的古城附近。忽然,前方探马飞驰来报:“启禀丞相,前方道路……被百姓阻住了!”
简宇眉头微蹙,勒住战马:“哦?可看清是何情况?莫非有变?”他本能地警惕起来,手按上了剑柄。周围亲卫也立刻紧张起来,呈护卫之势。
探马连忙道:“丞相恕罪!非是变乱,是……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扶老携幼,聚集在官道两旁,说是……说是要迎候丞相凯旋,不忍丞相离去!”
简宇闻言,神色一动,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按剑的手也放了下来。他催马前行数步,登上一处小坡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的官道以及两侧的原野上,黑压压地跪满了百姓。男女老幼,衣衫虽大多褴褛,面容虽大多菜色,但他们的眼神却充满了热切与期盼。
许多人手中捧着粗陋的瓦罐,里面盛着清水或自家酿的薄酒,更有许多人点燃了线香,青烟袅袅,在空中汇聚成一片淡淡的烟云,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泥土混合的气息。人群熙熙攘攘,却并无喧哗,只有一种肃穆而热烈的寂静。
当他们看到那面醒目的“简”字帅旗和旗下那个玄色身影时,人群中开始响起低低的啜泣和激动的呼喊:
“丞相!是丞相!”
“丞相凯旋了!”
“丞相莫要再离开我们了!”
这些声音起初零散,渐渐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充满了真挚的情感。许多白发苍苍的老者更是叩首不已,高呼:“丞相平定西凉,我等方能安居乐业啊!”
简宇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他本就是凉州汉阳人,对这片土地和这里的百姓有着天然的亲近感。看到父老乡亲们如此真情流露,他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欣慰。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但很快便被坚毅所取代。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身旁的侍卫长连忙上前:“丞相,百姓人多,恐有不测,您还是……”
简宇摆了摆手,制止了侍卫长的话。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示意仪仗稍退,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走向跪拜的百姓。他的身影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显得愈发高大而平和。
走到人群前方,他对着黑压压的百姓,深深一揖到地,声音清朗而充满感情,足以让靠近的人们听清:“简宇何德何能,敢劳烦各位父老乡亲如此厚爱!宇身为朝廷丞相,讨逆安民,乃是分内之事!西凉平定,非我简宇一人之功,是将士用命,亦是诸位乡亲期盼安宁之心所向!”
他的话语诚恳,没有丝毫居功自傲之意。百姓们见他如此谦逊,更是激动不已,纷纷高呼:“丞相万岁!”“丞相保重!”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捧着一碗清水走上前来,声音哽咽:“丞相……小老儿是汉阳人,与丞相是同乡啊!这西凉乱了十几年,今日总算见到太平的曙光了!这碗水,请丞相润润喉,莫忘了我们凉州百姓啊!”
简宇连忙双手接过陶碗,看着碗中清澈的凉水,又看向老者布满皱纹却充满期盼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他举起水碗,面向众人,朗声道:“宇,生于此长于此,岂敢相忘!今日饮此乡水,铭记父老深情!请大家放心,宇此番回朝,必当竭力辅佐天子,廓清寰宇,早日平定天下战乱!”
说罢,他将碗中清水一饮而尽,动作豪迈而真诚。清水入喉,带着一丝甘甜和凉意,更带着沉甸甸的乡情。
他继续对众人说道:“诸位乡亲请起!请起!宇虽暂别,然凉州已有徐荣、张济等良将镇守,必能保境安民。大家且安心返乡,努力耕作,休养生息。待到海内澄清、天下太平之日,宇定当再回凉州,与诸位共享太平盛世!”
他的话语充满了力量与承诺,如同给惶惑不安的百姓们吃了一颗定心丸。百姓们闻言,再次叩拜,然后才在官兵的疏导下,依依不舍地缓缓散去,一步三回头。
简宇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百姓们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田野尽头。秋风拂过他玄色的大氅,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他的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坚定。
回到马背上,简宇沉默了片刻,对身旁的谋士荀攸轻声叹道:“民心如此,岂敢不竭尽全力?”荀攸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大军继续东行,过了陈仓,道路愈发平坦。沿途州县官员早已得到消息,纷纷出城迎候,犒劳大军。简宇一一接见,勉励他们勤政爱民,并未多做停留。
越靠近京师,气氛愈发不同。驿道修葺得更加平整,沿途的村镇也显得繁华许多。斥候往来频繁,传递着前方的消息。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气息。
这一日,黄昏时分,大军抵达了距离京师仅数十里之遥的细柳。此地因西汉名将周亚夫曾在此驻军而闻名,前方已是八百里秦川的腹地,远眺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渭水如带和长安城巍峨的轮廓。简宇下令在渭水畔择地扎营,明日一早,便可正式抵达京师。
站在营寨的高处,望着东方天际最后一抹晚霞和远处长安城方向隐约的灯火,简宇负手而立,久久不语。马超、马云禄等人在不远处,也好奇地眺望着那片象征着权力与繁华的未知之地,心中各有思量。夜色渐浓,营火点点,映照着简宇沉静而坚毅的面庞,明日,将是另一番天地。
可是,就在简宇为朝廷费尽心血平乱后,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却正在长安上演。
时间回到简宇收服马腾、消灭韩遂的时候——
皇宫深处,董贵人居住的宫殿偏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角落里的阴霾。熏香的青烟在殿内袅袅盘旋,散发出一种甜腻而沉闷的气息。
国舅董承并未安寝,他身着紫色锦袍,腰束玉带,看似富贵雍容,却独自在铺着精致毡毯的地板上焦躁地踱步。他的脚步很轻,但在寂静的殿宇中,依旧能听到那沉闷而急促的“嗒、嗒”声,显示出他内心极不平静。
董承年约四旬,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本是养尊处优的容貌,此刻却因心事重重而显得有些扭曲。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嫉妒与野望交织的复杂光芒。他时而停下脚步,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听到远方得胜大军凯旋的号角声,这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悸和烦闷。
“简宇……简宇……”他口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如同在啃噬一块坚硬的骨头,充满了恨意和不甘。“一介边地武夫,仗着几分蛮勇和运气,竟敢凌驾于吾等勋戚之上!” 他脑海中浮现出简宇那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脸,尤其是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眼睛,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随即涌起的是更强烈的屈辱感。
他想起了自己的出身:河间董氏,乃是董太后侄儿,真正的皇亲国戚!虽曾不得已屈身于董卓女婿牛辅麾下,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李肃杀牛辅后,他审时度势,归顺了当时势头正盛的简宇,本以为能凭借身份和“功劳”获得重用,甚至成为制约简宇的力量。
不久后,他的女儿被选为贵人,他成为国舅,确实荣耀加身。然而,他很快发现,在简宇掌控的朝堂上,他这“国舅”的身份更像是一个华丽的装饰品。真正的权柄——军权、政权、财权,牢牢握在简宇及其核心僚属手中。
他董承,以及许多像他一样的旧臣、外戚,始终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只能仰人鼻息。简宇就像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长安城上空,也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更阻隔了他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
“此獠不除,吾辈永无出头之日!”董承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沉香木案几上,震得案上的茶杯发出一声脆响。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什么汉室忠臣?不过是又一个王莽、董卓之流!假借朝廷之名,行剪除异己之实。待到他扫平天下诸侯,兵强马壮,下一步,就是废帝自立!”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旦钻入心中,便迅速滋生蔓延。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无比,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使命感”和“紧迫感”油然而生。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简宇一步步走向那个位置,而自己只能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必须趁其羽翼未丰,不,是趁其刚刚征战归来,人马疲惫,尚未完全掌控京师局势之时,先下手为强!”董承停下脚步,双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知道直接对抗简宇的军队无异于以卵击石,唯一的希望,就在于深宫中的那位少年天子——刘协。
“陛下……陛下毕竟是天子!”董承的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是一种利用和算计的光芒。“天子之名,便是大义所在!只要能让陛下相信简宇包藏祸心,下诏讨逆,我董承便可奉天子密诏,联络对简宇不满的忠义之士,里应外合……”
他开始在脑中飞速盘算:哪些官员可能对简宇的专权不满?哪些卫戍将领可以拉拢?皇宫的禁军中有多少是自己可以影响的力量?他甚至想到了远在凉州的某些潜在不安定因素……一个模糊而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关键在于,如何说服天子。
董承很清楚,当今天子刘协,虽然年轻,但经历董卓、李傕郭汜之乱后,早已不是懵懂孩童,心思深沉,对权臣既有依赖更有猜忌。简宇近年来的赫赫战功,固然让朝廷威望有所提升,但也必然让天子感到更大的压力。这就是可乘之机!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甚至挤出一丝忧国忧民的沉痛。他走到殿门边,低声唤来一名绝对心腹的内侍,低声吩咐道:“去,留意陛下那边的动静,若陛下得闲,即刻禀报,就说……就说国舅有关于凉州军国要事,需紧急面圣。”
内侍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之中。
董承回到殿内,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看似尊荣,实则内心焦灼的身影,暗暗发誓:“简宇,你休要得意!这长安城,这大汉天下,还轮不到你一个武夫来主宰!我董承,才是注定要匡扶汉室、位极人臣的那个人!待你明日入城,便是你身败名裂的开始!”
殿外,夜风吹过宫殿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殿内,阴谋的毒芽,已经在野心的滋养下,悄然破土。
长安,未央宫后殿。
少年天子刘协手持简宇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捷报,清秀却略显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轻松笑意。他身着的玄色龙袍似乎也因这好消息而少了几分沉重。殿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秋夜的寒意,也仿佛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好!好!丞相果然不负朕望!”刘协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刻意模仿着帝王的沉稳,“韩遂、阎行伏诛,马腾归降,西凉大定!朕心甚慰!甚慰啊!”
他反复看着竹简上简宇那笔力刚劲的汇报,想象着叛军首领的首级被盛装在木匣中正快马送往京师的场景,一种名为“权威”的感觉似乎短暂地回到了他身上。毕竟,这是在他的“统治”下,取得的又一次重大胜利。
然而,这难得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侍立在旁,一直观察着天子脸色的国舅董承,此刻却上前一步,他那张富态白净的脸上堆满了忧色,与殿内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陛下,”董承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关切”,“丞相再立大功,确实可喜可贺。然……老臣心中,却有一丝隐忧,不吐不快,恐负圣恩。”
刘协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这位身为董贵人父亲、平日里颇为恭顺的国舅:“国舅有何隐忧?但说无妨。”
董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决心,他撩起衣摆,竟跪拜在地,语气沉痛地说道:“陛下!老臣斗胆,请陛下细思!简丞相自诛董卓以来,东征西讨,战功赫赫,权柄日重,天下皆知有丞相,而……而稍懈于知有陛下啊!”
刘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收紧。
董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狡黠而危险的光芒,继续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陛下可曾想过,那王莽未篡位时,何尝不是谦恭勤勉,被誉为‘圣人’?那董卓初入雒阳时,亦曾假意拥护朝廷!如今简宇,坐拥精兵强将,剪除韩遂、马腾等异己,若待他日,天下诸侯皆被其荡平,陛下……陛下您……还能安坐这未央宫吗?”
他刻意停顿,让话语中的恐惧慢慢渗透年轻皇帝的心防:“老臣恐其……恐其包藏王莽、董卓之祸心!表面拥护朝廷,实则为自身篡逆铺路!待到鸟尽弓藏之时,陛下……危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诛杀此獠,以绝后患!”
“轰隆!”仿佛一道惊雷在刘协脑中炸响。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手中的捷报竹简“啪”地一声掉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少年的脸上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恐的苍白。董承的话,像一把淬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一直不敢细想的恐惧。
权力!功高震主!尾大不掉!这些词汇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平日里大臣们奏事,往往更看重丞相府的意向;军国要务,几乎都由简宇决断;就连宫中的禁卫,也有不少将领对简宇敬畏有加……
简宇的身影,在他心中瞬间变得无比高大,也无比可怕,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遮蔽了他头顶的天空。万一……万一董承所言成真?那自己的下场,恐怕比被董卓废黜的皇兄刘辩还要凄惨!想到此处,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发冷,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之际,另一幅画面强行挤入了他的脑海:那是董卓乱政之时,他如履薄冰、朝不保夕的惨淡岁月,是董卓那骄横跋扈、视君如无物的狰狞面目。然后,是简宇!
是简宇与王允定计,诛杀国贼董卓,将他从那个跋扈权臣的阴影下“解救”出来!虽然依旧受制于人,但简宇至少表面上始终保持着臣子的礼节,未曾有过董卓那般肆无忌惮的羞辱。是简宇一次次平定四方叛乱,维护了朝廷摇摇欲坠的权威……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和情感在他心中激烈交锋。一方面是对权臣天然的恐惧和猜忌,另一方面是对简宇“救驾”之功的依赖和残存的信任。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扶住了御座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眼神充满了矛盾和挣扎,时而恐惧,时而犹豫,时而闪过一丝试图掌控自己命运的狠厉,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董承跪在地上,偷偷观察着刘协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像一颗毒种种在了少年天子的心中。但他也明白,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天子下定决心除掉如日中天的简宇,绝无可能。火候未到,逼得太紧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于是,他见好就收,以头触地,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恭顺”:“老臣狂悖,出此妄言,实因忧心社稷,恐负皇恩!言语无状,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此事……此事关系重大,恳请陛下……圣心独断!”说罢,他不再多言,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刘协怔怔地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坐回御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国舅……且先退下吧。此事……朕……知道了。”
董承心中暗喜,知道种子已经播下,只需等待时机浇灌,便可发芽生长。他恭敬地再拜:“老臣告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他低着头,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离开了后殿,消失在殿外的阴影中。
空荡荡的后殿里,只剩下刘协一人。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简,指尖拂过上面简宇的名字,心情复杂难言。刚才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重的阴霾。他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远方那支正在归来的强大军队和那个令他敬畏交加的统帅身影。
“简宇……简宇……”他低声喃喃,最终,理性暂时压过了猜疑和恐惧,“西凉初定,马腾新附,朝廷……还需倚仗于他。一切……还是等丞相回朝之后,再作计较吧。”
但董承的话语,如同鬼魅的低语,已经在他心底扎下了根,让这次原本纯粹的凯旋,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今夜,对少年天子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长安未央宫,宣室殿内。
刘协坐在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的却不是奏章,而是一幅粗略的西域舆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上游移,最终停留在标着“枹罕”的位置上,那里是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的巢穴。殿内烛火摇曳,将少年天子清瘦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有几分孤寂和不安。
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睡好了。眼下的淡青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最初接到简宇捷报,平定韩遂、收服马腾的喜悦,早已被一股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所取代。原因无他,后续传来的消息并非丞相班师回朝,而是大军在凉州稍作休整后,竟直接挥师西进,兵锋直指枹罕的宋建!
“陛下,丞相用兵如神,此举必是欲趁我军新胜之锐气,一鼓作气,扫清西凉最后一处割据,永绝后患。” 侍中在报告此事时,是这样说的,语气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对丞相决断的钦佩。
道理,刘协都懂。宋建僭越称王,实为国贼,剿灭他名正言顺。但……为什么?为什么出兵之前,连一份像样的奏表都没有?仅仅是军情紧急所能解释的吗?难道在他这位天子面前,连最基本的“告庙”、“请旨”的仪式都可以省略了吗?
董承那日如同毒蛇低语般的话,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今日敢不告知陛下,擅自用兵,明日就敢不告陛下,行僭越之事!”
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先前对简宇的依赖和感激,在这份“擅自行动”面前,开始显得脆弱。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凉和“被背叛”的愤怒,夹杂着对权臣本能的恐惧,在他胸中翻涌。他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而简宇,就是那座山。
“陛下,国舅董承求见。”内侍尖细的通报声打断了刘协的沉思。
刘协眉头下意识地一皱,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董承。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挥了挥手:“宣。”
董承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他的脸色甚至比刘协还要“惊慌”和“沉痛”。一进殿,他甚至来不及完全依照礼仪,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刻意压制着,显得无比“忠愤”:
“陛下!陛下!祸事了!天大的祸事啊!”
刘协的心猛地一抽,强自镇定道:“国舅何出此言?何事惊慌?”
董承抬起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他捶打着胸口,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您还没看清吗?那简宇……那逆贼简宇!其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了啊!”
他向前跪爬几步,几乎要碰到御阶,仰着头,死死盯着刘协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陛下明鉴!出征马腾、韩遂,尚有捷报传来。可这攻打宋建,他简宇可曾向陛下您请过一丝一毫的旨意?可曾将陛下的威严、朝廷的法度放在眼里?没有!完全没有!”
董承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他这是视陛下如无物!视朝廷如掌中玩物!今日,他敢以‘战机稍纵即逝’为借口,不告而讨伐宋建;明日,他就敢以‘江山社稷’需要为名,不告而……而行那废立之事啊陛下!”
“废立”二字,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刘协本就脆弱的心防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想要斥责董承危言耸听,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董卓废黜皇兄刘辩的那一幕,如同噩梦中的场景,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董承见刘协神色剧变,知道火候已到,立刻换上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慷慨激昂地继续道:“陛下!简宇如今携新胜之威,手握天下精兵,马腾新降,其子马超勇冠三军,亦为其所用!其势已成!若待他平定宋建,彻底稳固西凉,携扫平三方之大功返回京师……到那时,陛下,您觉得这未央宫,这龙椅宝座,还容得下您吗?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您保持表面上的恭敬吗?”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陛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古训昭昭,不可不察啊!如今简宇远在枹罕,京师防备相对空虚,正是天赐良机!陛下当早下决断,密诏忠义之士,谋划万全之策,待其班师归来,入宫觐见之时……诛杀此獠,以正朝纲,以安社稷!”
董承的话语,如同最猛烈的毒药,彻底侵蚀了刘协心中对简宇最后的一丝幻想和犹豫。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仿佛已经看到,简宇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如狼似虎的军队开进长安,然后像董卓那样,带着嘲讽和冷漠的笑容,将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少年天子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扶住御案,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木头里。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挣扎、恐惧,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扭曲的狠厉。
他看着跪在下面,看似“忠心耿耿”、“忧心如焚”的国舅,又望向殿外漆黑一片、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危险的夜空。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董承的膝盖都开始感到酸麻,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终于,刘协用一种极其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缓缓地,带着一丝颤抖,吐出了几个字:
“国舅……且……容朕……再思量……思量……”
虽然还是没有立刻同意,但这犹豫不决、充满恐惧的语气,与之前断然让董承退下时已截然不同。董承心中狂喜,他知道,年轻的皇帝已经彻底动摇了。那棵猜疑的毒苗,已然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他不再逼迫,知道需要给天子最后下决心的时间。于是他再次恭敬叩首:“老臣……告退。陛下,社稷安危,系于您一念之间,万望早作圣裁!”说罢,他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阴冷笑意,缓缓退出了宣室殿。
殿内,又只剩下刘协一人。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苍白而惊恐的脸。他缓缓坐倒在御座上,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简宇……宋建……董承……废立……自立……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疯狂旋转。
这一次,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猜疑和恐惧的一边。董承的阴谋,正在一步步逼近成功的边缘。
夜色深沉,未央宫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卧在长安城的中心。宣室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少年天子刘协心头的浓重阴霾。他独自坐在御案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面前的晚膳早已凉透,未曾动过一筷子。
刘协的指尖反复摩挲着一方温润的玉玺,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他的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嘴唇因缺水而有些干裂。脑海中,两幅画面在不断交替、撕扯:
一幅是董卓那肥硕而狰狞的面孔,骄横跋扈,视皇权如无物,废黜皇兄刘辩时的冷酷无情,以及自己在那段岁月里如履薄冰、夜不能寐的恐惧。这幅画面带来的寒意,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另一幅,则是简宇。简宇的身影是模糊的,有时是诛杀董卓后,铠甲染血却依旧对他保持臣子礼节的模样;有时是捷报传来时,那刚劲有力的字迹;但更多的时候,却变成了董承所描绘的那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最终会踏着董卓旧路走来废黜自己的权臣阴影。
“不能再犹豫了……”刘协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疲惫。董卓的教训太深刻了,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他此生不愿再经历第二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简宇是第二个董卓,他也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这种源于极度恐惧的“被迫害妄想”,最终压倒了理性权衡。
然而,刘协并非纯粹的傀儡。在恐惧的驱使下做出“必须行动”的决定后,深植于血脉中的帝王心术和自保本能开始苏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下棋一样,推演着这步险棋之后的所有可能。
“董承……”刘协的目光锐利起来,“他真是一片赤诚,只为汉室吗?”他回想起董承那看似悲痛实则闪烁的眼神,那急于推动事态的迫切。不,董承本质上与简宇无异,都是觊觎权力之辈。只不过,简宇是明面上强大的威胁,而董承,则是试图借他天子之名火中取栗的阴谋家。
“若董承失败……”刘协的心猛地一沉。简宇携大胜之威回朝,发现自己竟在背后下诏诛杀他,那将是何等雷霆之怒?君臣之情将彻底破裂,再无转圜余地。到那时,简宇还会像现在这样维持表面的恭敬吗?恐怕……自己这个天子,真的要做到头了。甚至性命都难保。
“若董承成功……”刘协的眉头皱得更紧。成功诛杀简宇,董承便是“护国第一功臣”,权势熏天。他会甘心只做一个忠臣吗?他会不会是下一个梁冀、下一个窦武?甚至,为了杜绝简宇旧部反扑,为了牢牢控制朝廷,他会不会将自己软禁深宫,成为一个真正的傀儡?那时,自己的处境,恐怕比现在受制于简宇还要不堪!至少,简宇还需要他这块“金字招牌”来号令天下。
进退都是悬崖!刘协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但很快,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闪现出来:绝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和把柄,都交到董承一个人手里!
他需要一道诏书,让董承去行事,但他绝不能让自己在这道诏书上毫无退路。必须留下后手,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反转局面的证据!
想到这里,刘协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决绝和算计。他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沉声对外面吩咐:“来人,宣国舅董承即刻觐见。”
等待董承的时间里,刘协迅速铺开两份空白的诏书绢帛,磨好了墨。他的动作有些急促,但手却异常稳定。
董承很快就来了,依旧是那副忧国忧民、忠心耿耿的模样,但眼神深处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待,还是被刘协敏锐地捕捉到了。
“陛下深夜召见,不知有何紧急圣谕?”董承跪拜道。
刘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进行最后的心理挣扎。终于,他用一种带着恐惧、无奈又似乎下定决心的复杂语气,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国舅……连日所奏,朕……深思之。”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董承的反应,果然看到对方肩膀微微一松,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简宇……确有权重欺主之嫌,西凉之事,更令朕……心寒。”
董承心中狂喜,几乎要按捺不住。
刘协继续道,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为江山社稷计,为防患于未然……朕,准卿所奏!”
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第一份诏书,上面已经盖好了皇帝的玺印。诏书的措辞极其严厉,直指简宇:“设使丞相简宇,阴结徒党,祸乱国典。卿可承朕密旨,为国除奸,以清君侧。事急从权,先发后闻。“
“卿可承此密旨,相机行事。”刘协将诏书递给趋前跪接的董承,手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务必……谨慎机密,万无一失!”
董承双手接过这梦寐以求的“尚方宝剑”,激动得浑身都有些发抖,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哽咽:“老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诛杀国贼,以报皇恩!陛下圣明!”
他仔细地将密诏收入怀中,仿佛揣着无价之宝,又说了许多表忠心的话,这才志得意满地退下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低头叩首或慷慨陈词时,刘协看向他的眼神,冰冷而复杂,没有丝毫的信任,只有深深的忌惮。
确认董承已经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刘协立刻行动起来。他迅速展开另一份空白的诏书绢帛,提起笔,蘸饱了墨,以极其工整、甚至略带刻意的笔迹,开始重新誊写刚才那份密诏的内容。
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异常专注和冷静。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下笔沉稳有力。他不仅要写下原文,还在末尾空白处,用更小的字,加了一句看似无意、实则至关重要的备注:
“国舅董承泣血力陈丞相简宇之‘罪’,坚请除之。朕迫于其势,虑董卓旧事重演,不得已而暂从。特此备忘,以观后效。”
写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郑重地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小玺。这份备份诏书,他没有放入正常的诏书档案,而是小心翼翼地卷起,塞进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存放他自己平日习字练笔草稿的旧木匣深处,并用几卷无关紧要的竹简压住。
做完这一切,刘协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脸色依旧凝重。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幕。
他知道,自己已经点燃了一根危险的引线。一端连着权倾朝野的丞相简宇,另一端连着野心勃勃的国舅董承。无论哪一端爆炸,都可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他留下的这份备份诏书,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董承失败,他可以在简宇面前拿出此诏,声称自己是被董承逼迫、蒙蔽,甚至可以将主要罪责推给董承,试图挽回与简宇的关系。如果董承成功并且尾大不掉,他也可以在某些关键时刻,用这份诏书暗示董承的“跋扈”和“胁迫”,为自己争取一丝喘息或制衡的空间。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自己的智慧和运气。少年天子的眼中,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未来的风暴,已然在他这小小的举动中,埋下了伏笔。而那个藏在旧木匣里的秘密,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决定许多人的命运。
长安,未央宫深处,一间远离正殿、陈设清雅的偏房内。此处是宫中第一大宦官兰平的居所兼处理事务之所。与宫外董承府邸的奢华和未央宫正殿的威严不同,这里点着宁神的檀香,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精致,书架上甚至摆放着不少竹简书卷,显示出主人并非寻常阉宦。
兰平,或者说,曾经的十常侍之一毕岚,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案几后,就着一盏明亮的青铜灯,缓缓翻阅着一本古籍。烛光柔和地映照着他的脸。
与十常侍得势时那种张扬跋扈、或后来失势时那种惊弓之鸟般的惶恐不同,如今的兰平面容平和,眼神内敛,甚至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书卷气。他穿着深紫色的宦官常服,面料考究,剪裁合体,虽无过分装饰,却自有一股身处权力中心却不显山露水的沉稳气度。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归属。在外人看来,他是简宇丞相在诛灭董卓、整顿宫廷时,因“办事稳妥”而被提拔起来的宦官,更因在董卓败亡前的混乱中,曾“冒死”护佑当时惊慌失措的少年天子刘协,从而赢得了天子深深的信任和依赖。刘协视他为危难时刻的依靠,是宫中难得可以说话的心腹。
兰平的目光虽然落在书简上,但心思却早已飞远。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竹简上轻轻划过,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多年前,十常侍之乱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当时,权倾朝野的宦官集团土崩瓦解,他本以为自己也将难逃一死,是那个当时还名声不显的简宇,因为其师王越的一份旧情,暗中给了他一条生路。从那以后,他这条命,连同他所有的野心和技艺,就都卖给了简宇。
“公公,”一名小宦官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报,“董国舅方才入宫觐见陛下,在宣室殿内待了约莫两个时辰的功夫,出来时……面色似乎颇为欣喜。”
兰平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小宦官恭敬地退下。
直到房门重新关紧,兰平的嘴角才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意。董承那点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却又自视甚高、不甘人下的野心家罢了。他所有的动作,几乎都在兰平的预料之中。
“果然……沉不住气了。”兰平心中暗道。丞相挥师西进,攻打宋建而不及先行上表,这本就是一步有意无意留下的破绽,或者说,是一个诱饵,专门用来钓董承这种蠢蠢欲动的鱼。
而天子刘协那边……兰平想起那个敏感多疑的少年皇帝,心中微微叹息。天子的恐惧,他理解,但天子的犹豫和那点自以为高明的小心思,也同样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回想起简宇在离京前,曾与他有过一次极为隐秘的会面。那时,丞相语气平静地对他说:“兰平,京师之事,尤其是宫中,就托付给你了。陛下年少,易受蛊惑。董承之辈,未必安分。你要替我看好他们,若有异动,及时通传。最重要的是,确保陛下……安全无虞。”
“安全无虞”四个字,意味深长。既包含了保护刘协不被真正的歹人伤害,也隐含了防止刘协在他人煽动下做出不理智举动、从而危及自身的深意。兰平深深明白自己的双重使命:既是简宇钉在皇宫最深处的眼睛和耳朵,也是一道保护天子(同时也是保护简宇不被“挟天子”罪名所困)的暗闸。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宣室殿的方向。夜色中,那座宫殿如同巨大的阴影。他能想象到,此刻的刘协正经历着怎样的内心煎熬,而董承,则正为自己“说服”了天子而沾沾自喜。
“都在棋局之中啊……”兰平无声地低语。董承自以为得计,刘协自以为留了后路,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天子备份诏书那样隐秘的动作,恐怕都早已通过某些不起眼的渠道——或许是某个负责打扫的宫女,或许是某个传递文书的小黄门,落入了他的眼中。而他,则会通过绝对安全的秘密渠道,将这些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送到简宇的案头。
他轻轻关好窗户,回到案几前,重新拿起书简,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宫中的斗争,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和复杂,而他,早已习惯了在这种无声的暗流中游刃有余。
他是简宇布下的一枚暗子,一枚足以在关键时刻,左右整个长安局势的关键棋子。而现在,棋盘已经微微倾斜,风暴正在酝酿,而他,只需静静地等待,并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夜色下的长安城,除了巡夜兵丁的脚步声和更夫悠长的梆子声,一片沉寂。但在城东一处不起眼、却戒备森严的宅邸内,气氛却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这里表面上是某位富商的别院,实则是简宇留在京师的秘密情报枢纽和核心幕僚议事之所。
书房内,灯火通明。刘晔、满宠、李儒三人围坐在一张紫檀木方桌旁,桌面上摊开的,正是兰平通过心腹宦官秘密送来的绢帛密信。信上的字迹娟秀而清晰,但内容却让在座的三位谋士脸色骤变。
刘晔年纪最轻,但心思缜密,他第一个看完,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忧虑,失声道:“董承安敢如此!丞相在外为国征讨,彼辈竟在朝中行此龌龊之事!”
他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动,茶水险些溅出。他深知简宇集团目前看似强大,实则外有强敌环伺,内部若再起波澜,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小姐,身为女流,却坐镇兖、豫,已是压力巨大,若长安后院起火,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满宠面色阴沉似水,他性格刚毅,法令严明,最恨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径。他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一下,声音冰冷如铁:“哼!跳梁小丑,不知死活!竟敢蛊惑圣听,图谋不轨!此事绝不能姑息,必须将董承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以儆效尤!”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如何布网监控,罗列罪证。
李儒则相对最为冷静,他曾经侍奉董卓,经历过更残酷的政治风暴,深知此刻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捻着颌下几根稀疏的胡须,眼神闪烁不定,缓缓开口道:“二位稍安勿躁。董承此贼,野心勃勃,其心可诛,然其行迹既已暴露,便已失却先机。当务之急,并非立刻喊打喊杀。”
他看向刘晔和满宠,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兰平处,需立刻回复,令其务必稳住,继续密切监视宫中动向,尤其是天子身边任何细微变化,皆不可放过。天子态度,乃是关键。”
满宠闻言,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点头道:“文优所言极是。董承既要动作,必会联络同党。我意,当立即遣得力之人,严密监视董承府邸,其一举一动,与何人接触,皆需记录在案。待丞相回师,便是铁证如山!”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选——史阿。此人是王越弟子,剑术超群,且精于潜行追踪,还是丞相心腹,是执行监视任务的绝佳人选。
刘晔也冷静下来,他思路清晰,补充道:“监视董承、稳住宫中,皆为内应之策。然重中之重,须即刻将此惊天阴谋禀报丞相!丞相远在枹罕,若被蒙在鼓里,一旦董承发难,或天子态度有变,我等身处京师长鞭莫及,恐酿成大祸!”
他深知,最终的决策必须由简宇来定夺,而且前线大军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李儒微微颔首,对刘晔的判断表示赞同:“子扬思虑周全。消息必须最快速度送达丞相手中。”
他沉吟片刻,接着道:“寻常信使太慢,且路途不安全。需派一员猛士,既要忠诚可靠,又要能日夜兼程,突破险阻。”
三人目光交汇,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选——胡车儿!此人力大无穷,能负五百斤日行七百里,曾是张绣麾下骁将,现为丞相效力,对丞相忠心耿耿,正是执行此等十万火急送信任务的不二人选。
“好!就依此计!”刘晔作为主要协调者,拍板定论,“文优,即刻拟写回信给兰平,嘱其依计行事,务必谨慎。伯宁兄,立刻秘密调动史阿,对董承府邸实施全天候监控,不得有误。我这就亲笔修书,将京师情况详述,然后立刻唤胡车儿前来!”
计议已定,三人立刻行动起来。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们紧张而专注的面容。刘晔铺开绢帛,奋笔疾书,将董承如何进谗、天子如何反应、兰平如何报信以及他们三人的判断和建议,尽数写下,字迹仓促却不失工整,事态之紧急跃然纸上。
不久,身形魁梧如铁塔般的胡车儿被悄然引入书房。他听闻丞相在京师有难,顿时双目圆睁,虬髯戟张,抱拳低吼道:“几位先生放心!胡车儿就是跑断这双腿,也定将书信安然送到丞相手中!谁敢害丞相,俺先撕了他!”
刘晔将封好的密信郑重交给胡车儿,再三叮嘱:“胡将军,此信关系重大,关乎丞相安危与朝廷稳定!你需隐匿行踪,日夜兼程,不惜一切代价,亲手交到丞相手中!路上万万小心!”
“俺晓得!”胡车儿将密信贴身藏好,对三人重重一抱拳,也不多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融入夜色之中。他那庞大的身影异常敏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里,唯有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望着胡车儿消失的方向,刘晔、满宠、李儒三人久久不语。京师看似平静的夜空下,一场暗流汹涌的危机已然拉开序幕,而他们,以及远在前线的简宇,都将面临严峻的考验。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稳住后方,并期盼胡车儿能顺利将消息送达。
长安东市,虽非集市之日,却也人来人往,略显嘈杂。史阿一身寻常布衣,打扮得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斜倚在一处卖陶器的摊位旁,目光却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在不远处车骑将军董承府邸的侧门。他已在此监视了大半日,记录下几个进出府邸的陌生面孔。
正当他全神贯注之际,一个清冷中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史阿?”
史阿心中一惊,这声音……他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女子身姿高挑挺拔,容颜绝美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尤其是一双眸子,深邃得仿佛蕴藏着化不开的夜色,正是居住在丞相府中的董白。
史阿连忙收敛心神,挤出一丝笑容,拱手行礼:“原来是董小姐。您怎么有空来这市井之地?”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但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却未能完全掩饰。在此地执行秘密监视任务,却撞见了这位与丞相关系匪浅、又身份特殊的姑娘,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董白微微蹙眉,她今日因简宇远征日久,音讯渐稀,心中烦忧难解,这才独自离府,想在喧闹的市井中走走,散散心。她本就心思细腻,感官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史阿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她缓步上前,目光清冷地扫过史阿刚才紧盯的方向,又落回史阿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闲来走走。你在此作甚?看你这身打扮,可不像是来买陶器的。”
史阿心头一紧,强自镇定道:“哦,没什么,奉先生之命,在此……等个人。”他含糊其辞,希望能搪塞过去。
然而,董白是何等人物?她是董卓孙女,经历过家族巨变,从小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长大,后又得简宇庇护,却始终处于一种微妙而孤独的境地,这让她对周遭的虚实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史阿那闪烁的眼神和刻意回避的态度,反而加重了她的疑心。
她向前逼近一步,原本清冷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周身仿佛有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连周围嘈杂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凌厉的压迫感,一字一句地问道:“史阿,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可是与乾云有关?”
听到“乾云”二字,史阿的脸色微变。他知道瞒不过去了,而且此事确实关乎丞相安危,若再隐瞒,万一出了纰漏,他万死难辞其咎。
他咬了咬牙,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董小姐明鉴!此事……此事确实关乎丞相安危!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请借一步说话!”
董白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她微微颔首,随史阿迅速拐入旁边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深处。
刚一站定,史阿便不再犹豫,言简意赅地将董承如何向天子进谗、天子如何疑似下密诏、以及他们奉命监视董承的事情和盘托出。最后,他沉重地说道:“……董承狼子野心,欲对丞相不利!刘晔先生等已命我严密监视其动向,并已派人急报丞相!”
“董承……他敢!”
史阿的话音未落,董白已是勃然变色!她原本清冷的面容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散出,小巷中的光线都似乎暗淡了几分,那是她与生俱来、又与傲影剑相伴而生的暗元素之力在愤怒下的激荡!
“锵——!”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如同深渊中的低吟。董白玉手一翻,那柄通体黝黑、剑身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傲影剑”已然握在手中。剑身周围,空气微微扭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她握剑的手指因极度愤怒而指节发白,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竟有人敢在背后谋划害他!竟是那个看似恭顺的董承!乾云他在前方为国征战,这些蠹虫却想在背后捅刀!
“我这就去杀了此獠!谁都别想伤害乾云!”董白的声音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的杀意。她不等史阿反应,身形一动,玄色劲装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便要向巷口冲去,目标直指不远处的董承府邸!这一刻,什么隐忍,什么身份顾忌,都被她对简宇的担忧和滔天怒火烧得干干净净!正是:
奸佞暗室谋噬相,傲影凝霜护心痴。
欲知董承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