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帝王邀才展宏图
开武三年冬十月十三,紫宸宫偏殿暖阁内,银丝炭噼啪作响,狻猊兽首香炉吞吐青烟,与案头松萝茶蒸腾的白雾缠绵交织,在晨光里织就流动的青纱帐。
檐角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窗外寒雀扑棱棱掠过琉璃瓦,碎玉般的雪粒顺着窗棂簌簌滑落。
柴熙诲将墨迹未干的《参政司章程》推至赵普面前,指节重重叩在 左参政 条款上,羊皮纸因用力泛起细密褶皱。宣德炉里新添的龙涎香裹着焦香,在暖阁内氤氲成诡谲的云气,将帝王玄色龙袍上的暗纹烘托得愈加狰狞。
赵相,燕朝初立,有两件大事非你不可。 帝王忽地扯开领口赤金螭纹扣,玄色龙袍在穿堂风里猎猎翻飞。他的目光掠过壁上《政学俊彦赴任图》—— 那是画师摹绘前朝文彦博宴集图所制,却将人物面孔尽换作燕朝新贵。烛火将瞳孔染成跳动的金焰,其一,燕京政学广纳四海英才,却缺掌灯之人,需将制衡之道熔铸于治世经纬;其二,参政司为新政中枢,须有左参政总揽民政财政,贯通六部、朝市司与政学三脉。
他大步踱至铜鹤灯前,骨节分明的手掌猛然捏碎琉璃灯罩。飞溅的碎片在炭火中折射万千寒芒,恰似汴梁城破时漫天箭雨。鎏金印玺重重砸在案上,左参政印 四字如刀刻斧凿,新铸的边角还泛着朱砂红:朕要的不是偏安残山剩水!燕朝当如百川归海,你便是定海神针!
话音未落,案头《资治通鉴》突然被穿堂风掀开,书页哗啦啦翻至 臣弑其君 的批注处,墨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赵普望着御案后明黄龙袍,烛火摇曳间,眼前年轻帝王的轮廓竟与记忆中的周世宗柴荣悄然重叠。那剑眉星目的威仪,抬手按案的王者风范,恰似镜中双生。
他喉结滚动,历经二十载宦海沉浮的眸中泛起涟漪,拱手时袖口暗纹随动作微颤:陛下... 臣历侍赵氏两代,今骤登燕朝枢要,恐天下士林斥臣贰臣之名。然更令臣辗转难眠者 ——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袖中密函褶皱愈发明显,那是三日前收到的旧部密信,墨迹已被冷汗晕开,陛下当真不疑臣与旧主暗通款曲?
暖阁死寂如坟。柴熙诲突然抓起章程掷入火盆,纸张化作灰蝶纷飞之际,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箭疤。那疤痕呈暗红色,边缘处凸起的肌理宛如蜿蜒的蜈蚣 —— 正是当年神臂弓穿透锁子甲留下的印记。汴梁城破时,这箭正是你麾下神臂弓所射。朕留着这道疤,便是要记住 ——
龙吟骤起,寒光已抵住赵普咽喉。那是世宗皇帝御赐的盘龙剑,剑柄缠着浸透血渍的丝绦。若敢负朕,这剑必取你项上人头!但若尽心竭力,朕许你功标青史! 剑尖倏然转向,挑断玉簪,白发如雪般散落。鎏金印玺顺着发丝滑落,稳稳坠入他掌心,烫得他指腹微微发颤。
朕非赵氏兄弟。 柴熙诲将佩剑掷向梁柱,剑身嗡鸣震落满室尘埃。剑身上
二字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正是当年赵普呈给太祖皇帝的贺礼。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赵光义斧声烛影,可朕要的是九州无战事! 他猛地踹翻炭炉,赤红炭火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将地砖上的云龙纹烧得扭曲变形,旧朝余烬烧得越旺,新燕根基便扎得越深!
染血的手指捏起《均税细则》,重重拍在赵普胸口:昨夜你改的方案,既护士族根本,又保黎民衣食,这等筹谋岂是贰臣可为?你半生所求
弭藩镇之乱,安黎庶之生 ,朕给你的正是登天梯! 案头的铜漏突然发出汩汩声响,烛泪滴在漏壶刻度上,将 子时三刻 四字染成暗红。
二、君臣同心启新章
赵普指尖摩挲着印玺棱角,恍惚间听见汴梁城头的暮鼓晨钟。那是显德七年的秋天,他捧着禅位诏书走过朱雀大街,马蹄踏碎满地银杏叶;是开宝九年的深夜,烛影斧声里他在金匮前颤抖着封存遗诏;此刻燕京街头孩童的笑靥,竟与记忆中汴京坊市的喧闹渐渐重合。
往事如潮水翻涌,与帝王话语轰然相撞,终于冲垮最后一道心防。
他撕开官袍,露出同样狰狞的箭伤。那是采石矶之战时,南唐流矢贯穿肩胛留下的疤痕,此刻与心口的旧伤遥相呼应。罪臣赵普,愿为陛下披肝沥胆! 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惊起梁间积灰簌簌落下。
柴熙诲大笑扶起赵普,拍肩的力道震得他身形一晃:从今日起,你我是共饮黄河水的兄弟! 朱砂写就的《政学教纲》塞进怀中,天下为公 四字如烈焰燎原,墨迹未干的纸张还带着朱砂特有的涩味。放手改!燕朝要的就是翻天覆地!
赵普抚过烫金扉页,十年郁结一朝尽散。他明白,自己不再是亡国降臣,而是重掌乾坤的治世良相;眼前人也不仅是灭宋之主,更是携手开创太平的同道。
窗外北风呼啸,却吹不散暖阁内蒸腾的热气,茶香与墨香交织成令人心安的气息。
臣必以制衡之术重塑教纲,让百官知权力边界;在参政司职上,定当推行均税漕运之法,使新政泽被苍生。 他的誓言掷地有声,惊起檐下寒鸦。那寒鸦扑棱棱掠过宫墙,翅膀划过初升的朝阳,在雪地上投下巨大的黑影。
暖阁炭火愈旺,茶香愈发醇厚。君臣二人并肩立于《大燕舆图》前,柴熙诲剑柄所指之处,是江南漕运咽喉;赵普朱笔圈画之地,乃中原吏治积弊。
忽有内侍疾步而入,靴底碾过青砖上未及清扫的炭灰:陈太师自苏州递折,愿献《制衡论》修订本为教材,并举荐政学才俊襄助左参政! 奏折末端附着半幅残破的《平戎策》,墨迹间依稀可见 先南后北 四字,那是柴荣当年的亲笔批注。
相视一笑间,窗外雪霁初晴。阳光穿透云层,为这对君臣的剪影镀上金边 —— 燕朝的盛世图景,正从这方暖阁徐徐铺展。檐角冰凌融化,水珠坠落,在青砖上砸出细小的水痕,仿佛预示着旧时代的终结与新纪元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