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窗，将悬浮的尘埃染成淡金色，却驱不散空气里凝滞的沉重。肖时宇站在主位前，身影挺拔却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巨大的屏幕上，文化馆旧址的卫星图和结构图交错闪烁，旁边一个分屏亮着，清晰地投射出市立医院VIp病房的景象——周小棠半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手里紧握着那枚“柠檬糖”形状的通讯器。
“开始吧。”肖时宇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多余的客套，目光穿透屏幕，直直看向周小棠，“关于周凛，任何细节。从他最近的反常，到他对某些东西的……执念。”
会议桌旁，潘叙白的手指早已回到键盘上，屏幕一角悄然运行着一个新的信息整合程序。唐果坐在他旁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眼神专注。
陆昭依旧站在窗边，但身体已经转了过来，双臂环抱。温书瑶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落在周小棠略显紧张的脸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林汐妍坐在肖时宇斜后方，目光在屏幕和肖时宇紧绷的侧脸间游移，带着深深的忧虑。
屏幕那端，周小棠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已久的秘密和愧疚一同呼出。
“他……最近几个月睡眠很差，”周小棠的声音起初有些微颤，但很快稳定下来，
“我送文件或咖啡时，经常看到他办公室的灯半夜还亮着。有几次推门进去，他就像突然惊醒一样，眼神很吓人，桌上摊着很多旧图纸……”
“什么样的图纸？”肖时宇立刻追问，语气锐利。
“很旧，泛黄的，”周小棠努力回忆，“上面有很多……很多用红笔画的大叉。我……我认出其中一张，好像就是当年铁路文化馆那个被否决的……‘天穹’顶棚方案设计图。”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肖时宇，“就是……就是伯父当年……”
“是他。”肖时宇下颌线绷紧，声音冷硬，“继续说。”
“他对那个‘叉’……好像有种病态的在意。”周小棠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有时候会对着那个叉发呆很久，手指在上面反复摩挲，指甲都抠进纸里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听不清，但表情很……狰狞。”
潘叙白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将“红笔画叉”、“天穹顶棚方案”、“病态关注”等关键词输入系统，屏幕上的信息流开始关联筛选。
“还有呢？生活习惯上有没有异常？”林汐妍轻声开口，试图引导更具体的线索。
“他以前很讲究饮食，但这段时间……几乎只吃一种牌子的压缩饼干，喝瓶装水。”周小棠皱起眉。
“就是那种……军用的，很硬很干的那种。我给他订的餐，他动都不动。水也只喝没开封的，好像……很怕别人下毒似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最近总能看到揉成一团的……那种柠檬糖的包装纸。就是……时屿周年庆定制的那种。”
唐果和潘叙白对视了一眼。唐果小声嘀咕：“只吃压缩饼干……警惕性这么高？”潘叙白微微点头，在程序里标注：“高度戒备状态，可能预示行动前兆”。
“他对声音也很敏感，”周小棠继续道，“尤其是……钢琴声。幼儿园那边放学时，如果有孩子练琴的声音传过来一点点，他就会变得特别烦躁，会用力关窗，甚至有一次……砸了杯子。”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温书瑶的方向。
温书瑶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陆昭的目光也瞬间变得锐利，扫过温书瑶沉静的侧脸。
“钢琴声……”陆昭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看向周小棠，眼神锐利如鹰，“你刚才提到，他办公室能看到幼儿园的音乐教室？”
周小棠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对，能看到！尤其是音乐教室靠西边的窗户，天气好的时候，看得挺清楚。他……他好像特别不喜欢听到那边传出的琴声，尤其是……弹错音的时候。”
温书瑶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难怪……有几次，我感觉到对面楼里好像有人在看……”
她的话没说完，但陆昭的眼神已经沉了下去，一种无声的守护意志在他周身凝聚。
“还有别的吗？”肖时宇追问，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背后，正拼凑着周凛心理防线的薄弱点和行动的蛛丝马迹。
周小棠努力思索着：“他……他很讨厌潮湿和霉味。以前去工地视察，如果闻到仓库有霉味，他会立刻退出来，脸色很难看。所以……
所以我觉得，像文化馆地下室那种地方，他就算藏人，也不会自己长时间待在那里，他受不了那个气味。”
“霉味……”林汐妍低声重复，目光看向屏幕上文化馆结构图中标出的、废弃已久的地下储藏室区域。
“他有没有随身携带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对某些物品有特别的关注？”潘叙白插话问道，他的程序正在快速筛选物品关联可能性。
周小棠仔细想了想：“他……他有一块很旧的怀表，黄铜壳的，边缘都磨亮了。以前很少见他拿出来，但这段时间，我见过好几次，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就看着那块表发呆，用手指一遍遍摸着表盖……好像……很珍惜，又很痛苦的样子。”
“怀表？”肖时宇眼神一凝，立刻看向潘叙白。潘叙白会意，手指翻飞，迅速调取档案库中关于周凛早年，尤其是与铁路项目相关时期的照片记录。
很快，一张模糊的旧照片被放大——年轻许多的周凛站在某个铁路工程现场，脖子上挂着的，正是一块样式古朴的黄铜怀表。
“这块表，可能和他过去的某个关键节点有关。”潘叙白冷静地分析，“甚至可能是……某个念想或者……执念的具象化寄托物。”
信息一点点汇聚。压缩饼干和瓶装水勾勒出他如困兽般的戒备；对红叉的执着、对钢琴声的厌恶、对霉味的排斥，暴露了他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旧伤和偏执。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潘叙白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和众人凝重的呼吸。每个人都在飞速消化着这些信息，试图从中剥离出能撬动周凛堡垒的支点。
林汐妍看着屏幕上努力回忆、眼神渐渐变得明亮的周小棠，心中五味杂陈。这些信息，很多都带着周小棠被迫参与其中的痛苦记忆，是她背负的十字架。
终于，周小棠似乎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她停下来，看着屏幕里一张张专注思考的脸，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是因为虚弱，而是一种巨大的、混杂着解脱和忐忑的情绪在冲撞。
她紧紧攥着那枚“柠檬糖”U盘，指节泛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可能……可能没什么大用……”
“不，”肖时宇打断她，他的目光依旧锐利，但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明确的肯定，“很有用。每一条，都可能成为关键。”他顿了顿，声音沉缓而郑重，“谢谢你，小棠。”
这句“谢谢”，如同一声惊雷在周小棠耳边炸响。不是指责，不是怀疑，而是……感谢？滚烫的泪水瞬间冲破了眼眶的堤坝，汹涌而出。
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屏幕那边看到自己的狼狈，但颤抖的肩膀却出卖了她。五年了，她活在恐惧和愧疚的阴影里，像一个行走的幽灵。
这一刻，当秘密倾吐而出，当那份不被理解的罪恶感终于被同伴接纳、甚至被赋予了“有用”的价值，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虚脱的轻松感席卷了她。
压在心口的巨石，碎了。
温书瑶看着屏幕里无声落泪的周小棠，眼中满是心疼和理解。她拿起手边温热的玻璃杯，轻轻递到林汐妍面前，用眼神示意。
林汐妍立刻会意，接过杯子，起身走到屏幕前，对着镜头轻声说：“小棠，喝点水。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
屏幕那边，周小棠用力点头，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屏幕里伙伴们或关切或坚定的目光，尤其是林汐妍手中那杯氤氲着热气的水，仿佛一股暖流注入了冰冷已久的四肢百骸。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嘴角努力向上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嗯！交给你们……我……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她再也不用活在谎言和恐惧的阴影里了。她终于，可以站在阳光下了。
视频连接在一种无声的、充满力量的情绪中暂时结束。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会议室里短暂的寂静被潘叙白敲下回车键的清脆声响打破。他面前的屏幕上，所有来自周小棠的信息点，如同散落的星辰，被无形的引力牵引、关联、组合，开始构建一个更清晰的、关于他们对手周凛的心理地图和行为模型。
真正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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