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竹茫然地抬起手。
指尖微颤。
视野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股盘踞在灵魂深处的撕裂剧痛正在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浩瀚、却又带着绝对秩序的全新力量，在他刚刚重塑的经络血脉中缓缓流淌。
“这……就是地狱本源吗？”
此刻。
世界在他面前展开了另一幅画卷。
空气中浮动的能量粒子，岩壁上残留的法则刻痕。
甚至百米之外同伴们或强或弱的心跳与呼吸，都前所未有地清晰。
精神力，毫无阻碍地跨越了那道天堑，稳稳立足于‘克莱因’的领域。
湖岸边，死寂无声。
林七夜，安卿鱼，迦蓝，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目光死死锁定着那道立于血湖之上的身影。
震惊，骇然。
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翻腾。
“拽哥……他成功了？”
林七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呢喃，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说话的同时，身体下意识地横跨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身后的迦蓝完全遮挡住。
温热的背脊，宽阔的肩膀，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迦蓝的脸颊瞬间升温，却没有丝毫抵抗，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藏得更深了些。
一片废墟之上，代表着苏小阳的火焰悄然收敛，他恢复了那副可爱纯真的模样，赤着一双白嫩的小脚丫，凌空坐着，轻轻晃悠。
他点了点下巴。
〔嗯，青竹哥变强了是好事，但光着身子也太不雅观了，这要是被拍下来，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呀？〕
得到肯定的答复，林七夜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
而他身旁的安卿鱼，镜片下的眼眸骤然亮起。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好奇、狂热、以及面对完美实验素材时才会有的痴迷光芒。
江洱也感知到了外面的变化，她乖巧地收敛了自身散逸的磁场，重新归于沉寂。
湖心。
沈青竹感受到了同伴们的注视。
他背后的灰色羽翼，那由最纯粹的秩序与死寂构成的神之造物，只是轻轻一振。
他的身躯便摆脱了地心引力，轻飘飘地、带着一种初生的笨拙，缓缓升空，飞到了众人面前。
他不习惯这种感觉。
不习惯这双翅膀，更不习惯体内那股仿佛能执掌生死、审判万物的磅礴伟力。
“我这算是成功了吗？”
他看着苏小阳，眼神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求证与忐忑。
“嘻嘻，当然算了(???)。”
苏小阳的声音清脆悦耳，那双纯真的眼眸弯成了月牙，仿佛刚才那焚尽地狱、重塑本源的火焰女神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这句轻快的肯定，如同点燃引线的火星。
沈青竹眼中的迷茫与不安瞬间被狂喜的光芒彻底冲散。
他成功了。
他真的成功了！
压抑在心底的不甘，那种面对强敌时的无力，那种看着同伴浴血奋战而自己只能成为拖累的屈辱……
所有负面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最终汇成一声响彻整个地下山谷的呐喊。
“我成功了！”
那声音嘶哑、扭曲，却充满了破茧重生的力量与喜悦。
山谷嗡鸣，回荡着他激动的宣言。
看到这一幕，林七夜与安卿鱼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皆是浮现出一抹发自真心的笑容。
他们是真的在为这个一直默默跟在队伍最后，用沉默掩盖着骄傲与不甘的同伴，感到高兴。
沈青竹的呐喊声渐渐平息，他低头看着自己崭新的身躯，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强大。
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嘴角咧开的弧度几乎要挂到耳根。
“拽哥。”
林七夜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要不等会再笑呢？”
他抬眼看了一下依旧悬浮在半空中的沈青竹，默默地又为身后的迦蓝挡住了全部视线，意有所指地说道。
迦蓝静静地站在林七夜身后。
正此时。
山谷里吹起一阵微风。
那风很轻，带着血湖净化后的微凉，拂过岩壁，卷起几粒尘埃，温柔地触碰着沈青竹的皮肤。
沈青竹一愣。
他脸上的狂喜，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破茧重生的呐喊，在嘴角戛然而止。
原因无他。
黑色玉佩能够重塑他的身躯，让他死而复生。
地狱本源能够淬炼他的凡胎，让他一步登天。
但它们，都不会附赠一套衣服。
他复活前，整个身躯都被地狱本源那狂暴的力量彻底崩碎，化作了漫天血雾，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剩下。
血肉尚且如此。
衣服呢？
微风再次吹拂。
“呼……”
沈青竹激动的心情，在零点零一秒内，完成了从珠穆朗玛峰到马里亚纳海沟的自由落体。
整个人，连同那双新生的灰色羽翼，彻底石化在原地。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风正畅通无阻地吹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一种凉飕飕的感觉，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周围再度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是这一次，寂静的内核，不再是紧张与担忧。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在尴尬中发酵、在沉默中膨胀的滑稽。
沈青竹机械般地，慢慢垂下了头。
那双象征着秩序与死寂、能审判万千恶魔的灰色羽翼，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前，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勉强遮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形。
完了。
没败在地狱本源的法则摧残之下。
没死在亿万恶魔的疯狂围攻之中。
却在一步登天、晋升“克莱因”之后，败在了这上岸的第一步。
彻彻底底的，社死了。
人固有一死。
但绝不能是社死啊！
他甚至不敢抬头。
他能想象到同伴们现在的表情。
他甚至能通过羽翼的缝隙，看到一双双聚焦在他身上的眼睛。
林七夜那家伙，肯定正死死绷着脸，嘴角疯狂抽搐。
安卿鱼那个变态，镜片后面绝对闪烁着研究的光芒。
说不定正在心里分析他此刻的生理数据和心理活动，标题就是《论“克莱因”强者面对极端社交窘境时的应激反应》。
至于迦蓝和江洱……
沈青竹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还有小阳！
他看到了，那个小萝莉正歪着脑袋，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
那份纯粹的好奇，比任何嘲笑都更具杀伤力。
一刀，又一刀，精准地切割着他刚刚重塑的、脆弱不堪的尊严。
这股足以让时间凝固的氛围持续了片刻。
苏小阳身上那代表着毁灭与创生的暗红色火焰灵装悄然收敛，神威灵装·五番·全解除。
紧接着，一抹象征着自然的翠绿色光华流转。
他的头发瞬间化为新叶般的绿色。
苏小阳抬起小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一套崭新的、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运动服，凭空出现在他手中，被柔和的绿色光芒托举着，飘向湖心。
“青竹哥，快换上吧。”
苏小阳的声音清脆悦耳，打破了这片死寂。
“这里毕竟还有女孩子，这样子影响不好。”
平淡的语气，陈述事实的口吻。
却让沈青竹感觉自己又被无形地捅了一刀。
他看着飘到面前的衣服，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再伸手，再缩回。
最终，他一咬牙，一把将衣服抓在手里。
然后，他拿着那套再普通不过的运动服，再度陷入了沉思。
等等。
这衣服……怎么穿？
他的大脑，此刻还能清晰地解析地狱本源的法则奥秘，能轻易洞察能量的流动。
却无法处理眼前这个简单到近乎白痴的问题。
沈青竹的脑子，彻底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