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把《田防七规》木牌立好,转身就走。
她没回屋,直接去了祠堂后院。春棠已经在等她,包袱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都清点过了?”她问。
“三套药箱,两捆绳索,火折子五个,干粮够吃两天。”春棠点头,“冬珞说北林今晚无风,适合行动。”
沈微澜嗯了一声,掀开包袱一角,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昨夜烧剩下的半页账本,边缘焦黑,字迹模糊。
“秋蘅能看清吗?”
“她说用药水泡一泡,能显出印痕。”春棠低声道,“她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外头马车上等着。”
沈微澜把纸包放回去,抬头看天。月亮还没升上来,山影压着树梢,黑沉沉的。
她刚走出院子,夏蝉从墙头落下,靴子沾了露水。
“没人活着,也没人逃掉。”夏蝉轻声说。
“谢云峥呢?”
“在谷口,带了十二个兵,守住退路。”夏蝉递过一把短刀,“这是从守卫身上搜的,门栓是铁的,得用这个撬。”
沈微澜接过刀,攥在手里试了试分量。
这时冬珞从林子里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图。
“我刚绕了一圈。”她喘着气,“后崖有条小道,通地窖。屋里有人走动,灯光忽明忽暗,应该在烧东西。”
“现在过去。”沈微澜抬脚就走。
四人跟着她往北林深处去。脚踩在枯叶上,沙沙响。越往前,空气越闷,一股烧纸的味道飘在风里。
到了据点外围,房子藏在洼地里,墙上没窗,只有一扇厚木门。
夏蝉蹲下身,摸了摸地面。“这里有机关,绊索连着铃铛。”
她抽出软剑,轻轻挑断一根细线。
“可以进。”
沈微澜推门,纹丝不动。
春棠上前,用短刀插进门缝,用力一撬。咔的一声,锁开了。
屋里没人,桌上还摆着茶碗,热气散尽。墙角堆着几捆竹简,一半被火烧过,只剩炭条。
“来不及了。”秋蘅进来,立刻蹲到残卷前,“他们在毁证据。”
她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些粉末洒在纸上。又滴了几滴清水。
原本发黑的地方慢慢浮出几个字——“仓庾入库,三县蝗起”。
“这是密语。”冬珞凑近看,“‘仓庾’是粮仓代号,‘蝗起’不是天灾,是他们放的虫种。”
她翻出随身带的册子,对照着念:“上个月初七,拨银三百两,用于‘清田’——这不是救灾,是买灾!”
沈微澜走到内屋,发现地板松动。她掀开一块板,下面是个地窖入口。
她提灯下去,角落有个铁柜。
柜子上了双锁。夏蝉一剑劈开,拉开抽屉。
里面是一叠信函,盖着官印。最上面那份写着:“石坪、柳河、青塘三村,列为可控区,不必施救。”
沈微澜的手顿了一下。
她继续翻,又找出一本册子,标题是《灾损评估》。每一页都标了村庄名字,后面写着“可弃”“暂缓”“待清”。
“这些地方,早就被定了死期。”她声音很平,但手指掐进了纸边。
“找到了!”秋蘅在楼上喊。
沈微澜上去,看见她正把一张湿纸摊在桌上。药水浸过后,纸上显出一枚红印。
“通判私印。”冬珞认出来,“李仲安。他是户部派下来的巡查使。”
“他管粮政。”春棠脸色发白,“去年我们村报灾,文书就是送到他那儿,然后……没了。”
沈微澜把信函全部收进包袱,只留一份复印件。
“不能全带走。”她说,“留下点东西给他们猜。”
她把剩下的文件堆在屋中央,点了火。
火焰窜起来,照亮了墙上的舆图。上面用红笔圈了好几个村子,都是重灾区。
“走。”她说。
刚出门,远处传来马蹄声。
“巡队回来了。”夏蝉听了一会儿,“大概六个人,速度快。”
“按原路撤。”沈微澜背起包袱,“冬珞带路,春棠跟紧我。”
一行人钻进林子。火光在身后映着树影,忽长忽短。
跑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道溪流。谢云峥站在对岸,手按剑柄。
“敌人被引开了。”他说,“我让人往西边放箭,他们追过去了。”
沈微澜没说话,把包袱递给他。
他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皱紧。
“你打算怎么办?”
“上报。”她说,“但这东西不能直接交出去。得先存证,再传抄,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不怕他们反咬一口?”
“怕就不做了。”她看着他,“你知道这些村子为什么没人救吗?因为他们早就在名单上,叫‘可弃’。”
谢云峥沉默了一会儿。
“我陪你走完这一步。”他说。
“不用。”她摇头,“你守住谷口就行。我要自己送。”
夏蝉站到她身边。“我去。”
秋蘅也上前。“我也去。”
春棠把药箱背上。“少一个人,你们走不快。”
冬珞掏出个小本子。“我已经记下了所有密语破译方式,还有官员对应关系。随时能再写一份。”
沈微澜看了看她们,没再推。
“那就走。”她说,“天亮前必须出山。”
五人重新上路。沈微澜走在最前,脚步没停。
火光渐渐熄了。风吹过林梢,带着灰味。
她怀里贴着那封盖了官印的密函,纸角扎着手心,有点疼。
山路越来越陡。春棠摔了一跤,手肘蹭破了皮,没吭声,爬起来继续走。
秋蘅从药箱里拿出布条,塞进她手里。
“包一下。”
“没事。”春棠低声说,“这点伤算什么。”
夏蝉走在最后,一直回头看。
“没人跟上来。”她说。
冬珞忽然停下。“等等。”
她蹲下,捡起地上一片碎纸。很小,焦了一角。
“这不是我们烧的。”她说,“这纸更薄,像是信笺。”
沈微澜接过来看。上面有个字残了,只剩半边“安”。
“有人提前来过。”冬珞说,“或者……有人想销毁另一份东西。”
“是谁?”
没人回答。
沈微澜把纸片收进袖子。
“先下山。”她说,“这事没完。”
她们继续往前。天边开始发白。
溪水声越来越响。远处有鸡叫。
春棠突然说:“我们这么做,会惹大麻烦。”
“我知道。”沈微澜说。
“可要是没人做,就永远没人救。”
“所以得做。”
夏蝉握紧剑柄。“谁拦,我就砍谁。”
秋蘅低声说:“我的药,不止能救人。”
冬珞看着手中的舆图。“这张图,以后要改名字了。”
“改成什么?”
“《活路图》。”她说,“标记哪些地方,有人愿意拼一把命。”
沈微澜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
风吹起她的衣角,包袱里的信函贴着胸口,像一块烧红的铁。
她们走过最后一段坡路,眼前是熟悉的田埂。
稻苗绿了,叶子上挂着露水。
一个孩子跑过来,手里举着个木牌。
“姐姐!我们昨天抓到一只小蝗虫,按你说的方法,放进瓶子了!”
沈微澜停下,接过瓶子。
虫子在玻璃里爬,腿细得几乎看不见。
她看着孩子亮晶晶的眼睛。
“你们守住了?”她问。
“守住了!”孩子大声说,“我们每天看土,记日子,妈妈也学会了识卵水!”
旁边的大人也围上来。“姑娘,真有用!地里干净了!”
沈微澜点点头,把瓶子还给他。
“接着守。”她说,“别让任何人拆架子,也别让任何人说‘没事了’。”
“我们知道!”几个人一起说。
她转头看向远方。
山还在那里,烟也散了。
但她知道,有些事才刚开始。
她把手伸进袖子,摸了摸那张碎纸。
然后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没人打断。
“下一个村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