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微澜如往常一样早早站在高台上,手中紧握着那枚黑棋。
风有点凉,她没动。
夏蝉从柴房回来,脚步很轻。“赵三刀还在关着,没人来探他。”
“嗯。”她应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山外那条小路。
“你昨晚说怕他们忘了怎么赢的……”夏蝉顿了顿,“可我觉得,有人根本不想让他们赢。”
沈微澜转头看她。
夏蝉压低声音:“冬珞在查赵三刀的东西,发现个铜牌。贴身藏着,缝在衣角里。”
沈微澜眉头一动。“拿来看看。”
不一会儿,冬珞快步上来,掌心托着一块黄铜牌子。巴掌大,沉甸甸的。
她接过一看,正面是回纹,一圈圈绕着,像是某种记号。翻过来,背面刻了半行字,歪歪扭扭,只剩两个残笔。
“这不是本地匠人做的。”冬珞说,“城里铁铺的活儿没这么细,边角也不像民间私铸。”
沈微澜手指划过纹路,忽然停住。
她想起那天夜里,有个冲在最前的匪徒,刀柄上也有类似的刻痕。当时谢云峥打飞了他的刀,断口处露出一点铭文,和这铜牌上的笔势一样。
“秋蘅呢?”她问。
“在祠堂等。”
她们一起下去。
祠堂后屋没点灯,只有一扇小窗透光。秋蘅已经把缴获的断刀放在桌上,刀根那点残字朝上。
沈微澜把铜牌放过去一比。
一样的刻法,一样的深浅,连转折的顿挫都对得上。
“不是巧合。”秋蘅低声说,“这是同一批人用的东西。”
冬珞摊开舆图。“上次袭击走北林小径,这次也是。他们避开关卡,专挑我们换防的时辰动手。像……早就知道安排。”
沈微澜盯着地图,没说话。
良久,她开口:“流寇不会这么准。也不会用这种铜牌。”
“那是谁?”夏蝉问。
“不知道。”她说,“但他们在试我们。”
“试什么?”
“试我们有没有破绽。”她抬眼,“一次失败,再来一次。要是我们松懈了,他们就真的杀进来。”
屋里静下来。
外面传来孩子跑过的声音,还有女人喊吃饭的嗓门。村子看起来太平得很。
可她心里清楚,这太平底下,有人一直在看。
她走出祠堂,直奔粮仓。
谢云峥正在那儿检查麻袋,听见脚步抬头。
“有事?”他问。
她把铜牌递过去。
他接住一看,脸色变了下。
“认得?”她问。
他点头。“像极北境军械监的老样式。十年前就废了。现在没人用。”
“可它出现在一个村霸身上。”
他沉默片刻。“你是说,有人把旧军器流出来,交给这些地痞?”
“不止。”她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从一开始就是。”
他盯着她。“你要查?”
“必须查。”她说,“但我不能明着走。”
“村子怎么办?”
“我留人守着。只要不出大乱子,能撑住。”
他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方便出面。”
“我知道。”他说,“我不以侯爷身份去。我跟着你,当个随从就行。”
她看着他。“你能放下身份?”
“现在不是讲身份的时候。”他把铜牌还给她,“我是武将,看得出兵器来路。这事,我得管。”
她没再推。
当晚,她在粮仓后院叫来四个丫鬟。
春棠抱着账本,夏蝉背着剑,秋蘅提着药箱,冬珞两手空着,但眼神最清。
“最近几天,我会离开一趟。”她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四个人都没出声。
“春棠,你盯紧物资进出。铁料、油布、火石,哪怕少一根钉子也要查清楚。”
“是。”
“夏蝉,夜里加岗。每两个时辰换一次人,路线别走死。”
“明白。”
“秋蘅,药丸继续发。别说是防虫的,就说健体。另外,留意谁突然发烧、咳嗽,或者睡不安稳。”
“好。”
“冬珞。”她看向最后一个人,“每天收巡查表,谁写得敷衍,当场撕了重填。要是发现连续几天报‘无事’,你亲自去地里看。”
冬珞点头。
她从袖子里取出那枚黑棋,放在冬珞手心。
“万一出事,拿着这个去找谢云峥。他认得。”
冬珞握紧棋子,没多问。
第二天一早,沈微澜换了粗布衣裳,头发挽成寻常妇人的髻。谢云峥也换了身短打,腰间藏了匕首,看起来像个护院。
两人走到高台边上。
夏蝉带着一队人正要出发巡田,看见他们停下。
“路上小心。”夏蝉说。
沈微澜点头。“村里交给你了。”
“你放心走。”夏蝉看着她,“我守得住。”
春棠从账房跑出来,塞给她一个小布包。“干粮,路上吃。”
秋蘅默默递上一个小瓷瓶。“防风寒的,一天一颗。”
冬珞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黑棋又塞回她手中。
“你带着。”她说,“信物在你身上,才作数。”
沈微澜看了她们一眼,把东西收好。
她转身要走。
“蘅芜。”谢云峥忽然叫她。
她回头。
“咱们走暗线,别被人盯上。”
“我知道。”
他点点头,走在前面带路。
晨光洒在麦田上,风吹得叶子哗哗响。
沈微澜最后看了一眼村子。
炊烟升起,孩子在追鸡,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一切都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她跟上谢云峥的脚步。
两人沿着田埂往山外走,身影渐渐变小。
冬珞站在高台上,一直看着他们走远。
直到拐过山坡,看不见了。
她低头看了看空着的手心,又抬头望向山外。
风忽然大了些。
她把披风拉紧。
这时,远处田里有个少年挥手喊:“冬珞姐!今天巡查表写好了!”
她应了一声,走下高台。
路过祠堂时,她顺手摸了摸门框。那里刻着一道浅痕,是前些天量防护网时划的。
她停了一下,掏出随身的小刀,在旁边又划了一道。
两道痕并列而立。
一道旧,一道新。两道痕并列而立。
她转身走向田边。
少年跑过来,把一张纸递给她。
她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辰时三刻,北林边界无异样。”
字迹工整,时间地点清楚。
她点点头,收进袖子。
“你昨天也写了‘无异样’。”她说。
“是啊。”
“今天真没事?”
“真没事。”
她看着他的眼睛。
她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是少年摔倒了。膝盖磕在地上,裤子蹭破一块。
“你怎么了?”她问。
少年自己爬起来。“没事,就是腿有点软。”
她走近一步。 “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吧……就是做了个梦,梦见虫子爬。”
她盯着他脸看了一会儿。
然后说:
“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晚饭别吃太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