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裂开最后一道缝,沈微澜一脚踩实。
地板冰凉,鞋底沾灰。风从高窗灌进来,带着尘土和铁锈味。
她站稳,身后三人陆续跨出。春棠扶墙喘气,夏蝉手一直按在剑上,秋蘅低头看袖口——布料焦了一角。冬珞回头,最后瞥了眼那道闭合的裂隙。像嘴,合上,没了。
眼前是大殿。
四根柱子撑着顶,墙上挂画,一排玻璃柜,灯光昏黄,照着标签上的字。
沈微澜没看四周,先低头看手。
掌心那朵红莲不见了,只剩一道金线顺着血脉钻进手腕,跳了一下,像心跳。
她抬眼。
正对面的展柜里,挂着一幅画。
她穿着素色长裙,坐在石凳上,手里卷着书,眉眼低垂。画角写着两个字:蘅芜。
下面一行小字:“沈氏微澜,景昭末年失踪,传其以画通灵,以诗破劫。此画据称为其生前最后一幅真迹,由后人临摹存世。”
春棠走到她边上,声音压着:“小姐,那是你。”
沈微澜没应,往前走了两步。
隔壁展柜放着一把软剑,细得像丝,微微弯着。标签写着:“流萤剑法传承兵器‘蝉翼’,传为镇国侯府护卫所用。”
再过去是药箱,青布包角,铜扣发锈。上面写着:“沈府医婢秋蘅遗物,内藏《本草图谱》残页。”
春棠的算盘也在,老木框,珠子磨得发亮。旁边一张账册复印件,墨迹清楚:“春棠掌家录,景昭十七年秋收支明细。”
冬珞站在最边上的柜子前,里面是一张舆图,纸上密密麻麻标着红点,写着“冬珞推演·侯府暗线分布”。
她手指贴在玻璃上,没说话。
沈微澜走到尽头,忽然停住。
角落的小柜里,躺着一支笔。
紫毫,竹杆,尾部刻着两个字:蘅芜。
标签写着:“镇国侯谢云峥遗物。据传为其妻所用,终身未离身。”
她盯着那支笔,指尖慢慢贴上玻璃。
凉。
忽然,笔尖颤了一下。
墨从笔端渗出,悬在空中,一笔一划,写出四个字:
余生共度
字一现就散,像烟。
沈微澜闭眼。
再睁眼,眼底湿了,嘴角却翘了。
她从袖中掏出那支现代人给的笔,握在手里,对着展柜里的旧笔。
“他放下了。”她说。
没人接话。
可四人都懂。
春棠轻轻碰了碰算盘,夏蝉松了松剑鞘,秋蘅摸了摸药箱上的铜扣,冬珞抬头看穹顶。
风从高窗吹进来,卷着尘。
冬珞忽然开口:“风向变了。”
春棠接:“账本还在烧。”
夏蝉手按剑柄:“敌人没死完。”
秋蘅看着沈微澜:“药没凉。”
四人并肩站成一排,面对中央。
沈微澜站在最前。
她抬手,掌心对着那幅《蘅芜图》。
金线在血脉里跳得更急。
她开口,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风起于庭,花归于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蘅芜长歌。”
春棠接:“棠梨映春,不争不夺。”
夏蝉:“蝉鸣夏木,刃不藏锋。”
秋蘅轻声:“秋蘅吐蕊,寒香自持。”
冬珞收尾:“冬珞映雪,明鉴如初。”
四人声音叠在一起,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像从前在沈府后院,每年春祭唱的那首《蘅芜谣》。
歌声一起,灯忽明忽暗。
砖缝里浮出一道红痕,蜿蜒如莲脉,一圈圈散开。
穹顶光影浮动。
金龙从东腾起,盘旋而下;凤凰自西飞出,展翼。两道虚影绕馆三圈,龙首凤尾相交,化作一朵虚莲,悬在沈微澜头顶。
光一闪,散了。
灯恢复。
地上的红痕也没了。
可空气里还留着那味儿——药香、墨味、铁锈,还有夏蝉剑鞘上常年抹的松油味。
沈微澜低头看掌心。
金线沉进血脉,不动了,像睡着。
她伸手,从心口掏出那块玉牌。
玉温润,纹路像心跳。
她贴在胸口,贴了好久。
收进袖中。
窗外天光渐亮,晨曦照进来,落在她身上。
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和展柜里那幅《蘅芜图》的影子,重叠了一瞬。
又分开。
她转身朝门口走。
春棠跟上:“小姐,去哪儿?”
“找纸。”她说,“找笔。”
夏蝉问:“写什么?”
“写我没写的。”
秋蘅低声:“可这世道,没人认得你。”
“认不认得,不重要。”她脚步没停,“写出来了,就有人看。”
冬珞忽然问:“那支旧笔……怎么动了?”
沈微澜没回头。
“因为它等的不是我回来。”
“是等我真正动笔。”
走到门边,她停下。
外面是条长廊,墙上挂着现代人的照片,穿西装,拿画笔,站在展览前笑。
她抬手,指尖划过墙面。
灰落了一点。
“这地方,原是沈家老宅?”她问。
冬珞点头:“地基纹路对得上。博物馆建在旧址上。”
“那地宫呢?”
“封了。水泥浇死了。”
沈微澜嗯了声。
她从袖中取出那支现代笔,拧开笔帽。
笔尖闪了下光。
她抬手,在空中虚划两字。
金痕浮现,悬着——
蘅芜
字散了,她转身,朝走廊另一头走。
脚步声在空廊里响。
春棠忽然问:“小姐,红莲没了,你还疼吗?”
沈微澜没停。
“不疼了。”
“像有人在心里,轻轻拍了拍我。”
夏蝉冷笑:“要是有人再来惹你呢?”
“那就让他们看看。”
“什么叫笔比剑快。”
秋蘅抬头:“刚才那歌……”
“怎么?”
“少了一句。”
“哪句?”
“‘主在前,仆随后,生死同途’。”
沈微澜脚步一顿。
回头看了她一眼。
四人站着,没动。
她缓缓开口:“那句……不用唱了。”
“为啥?”
“因为。”
她抬手,握住门把。
“我们已经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