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夜，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包裹着，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窒息的片刻。白日震天的厮杀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人心悸的暗流涌动。北秦大营方向，灯火依旧通明，却反常地没有发出任何大规模调动的声响，只有巡夜骑兵规律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更漏，敲在每一个守军的心上。
皇宫深处，那间终年缭绕着诡异烟雾的丹房内，拓跋焘猛地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梦中，他脚下的龙椅化作了流沙，无数惨白的手从沙中伸出，将他向下拖拽，而崔恬、元丕等臣子的脸，则在沙坑边缘冷漠地俯视着他。
“来人！”他嘶哑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却只有自己的回声响应。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安攫住了他。那些平日里如同影子般随侍的宦官和巫祝，此刻竟一个都不见踪影！
他踉跄着冲出丹房，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廊柱间阴影幢幢，仿佛藏着无数鬼魅。
“察事听子！张让！滚出来见朕！”他咆哮着，抽出悬挂在壁上的宝剑。
回应他的，是从皇宫东南角骤然爆发的喊杀声和金铁交鸣之声！紧接着，火焰腾空而起，映红了那片天空！
拓跋焘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最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平城东门附近。
崔恬一身劲装，外罩普通士卒的皮甲，脸上混合着未干的血迹和决绝的疯狂。他身边聚集着数百名由各家私兵部曲、以及被说服的巡城士卒组成的叛军。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亲手用毒匕结果了那名察事听子头领，但激烈的搏斗也暴露了行踪，迫使他们不得不提前发动！
“元老！独孤将军那边如何？”崔恬急问身旁气喘吁吁的元姓老宗室。
“宫门…宫门已被独孤尼的人控制了一扇！正在里面清剿拓跋虔留下的死士！但、但陛下不见了踪影！”老宗室声音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管不了那么多了！”崔恬眼中血丝密布，“按计划，夺门！放信号！快！”
他率着这数百死士，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冲向通往东门瓮城的甬道！他们的目标清晰——斩杀守门将领，放下千斤闸，打开城门！
“叛贼！诛杀叛贼！”
然而，忠于拓跋焘的部队并非毫无防备。负责东门防务的，正是以勇悍顽固着称的鲜卑将领丘堆。他早已接到皇宫方向的警报，率亲兵死死扼守着通往城门的要道。
狭长的甬道内，瞬间爆发了惨烈无比的内战！昔日同袍，此刻为了不同的信念和活路，疯狂地互相砍杀。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愤怒的咒骂声充斥着狭窄的空间，鲜血迅速染红了墙壁和地面。
“崔恬！你这背主求荣的阉狗！”丘堆挥舞着长柄战斧，如同疯虎，接连劈翻数名叛军，直扑崔恬而来！
崔恬武艺不精，被那骇人的杀气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命丧斧下，斜刺里突然冲出一名汉人文官——正是日间密室中那位出言嘲讽万俟首领的官员！他竟也持着一把短剑，不要命地扑向丘堆，死死抱住了他的后腰！
“崔公子！快走！”
丘堆暴怒，回肘猛击，文官口喷鲜血，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却仍不松手。崔恬目眦欲裂，趁机一剑刺入丘堆甲胄缝隙！
丘堆狂吼一声，挣脱开文官，反手一斧将那名文官几乎劈成两段！但他自己也因重伤动作一滞。周围叛军一拥而上，刀枪齐下，将这员悍将乱刃分尸！
“王兄！”崔恬看着那文官残破的尸体，发出一声悲鸣。但他没有时间悲伤。
“夺门！快！”
叛军踩着同袍和敌人的尸体，终于冲破了最后阻碍，涌入了东门瓮城！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头一凉。
瓮城内侧的大门紧闭，而且被巨大的横木从内部死死顶住！更可怕的是，城楼和马道上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那是丘堆的副将见主将战死，果断放弃了外围，收缩兵力死守最后的关键！
“放箭！”
箭雨如同飞蝗般泼洒而下，冲在前面的叛军顿时倒下一片！
“举盾！撞门！”崔恬躲在盾牌后，嘶声怒吼。叛军顶着箭矢，试图用身体和找到的巨木撞击城门，但进展缓慢，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一旦城外其他方向的忠于拓跋焘的部队反应过来，他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城外传来！整个城墙都为之剧烈摇晃！瓮城内所有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
秦军的总攻，开始了！而且一上来，就是前所未见的凶猛！巨大的炮石再次如同陨石般砸落在城头，重点照顾的，正是东门区域！显然，城内的混乱和提前发动的信号，已经被城外察觉！
城楼上防守的丘堆残部被这突如其来的远程打击打得晕头转向，死伤惨重，箭雨瞬间稀疏下来！
“天助我也！”崔恬狂喜，抹去脸上的血污，“撞！快撞开门！”
趁着守军被城外火力压制，叛军发疯似的撞击着内侧城门。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缝不断扩大。
城外，李渊立马于阵前，千里镜紧紧盯着东门方向的混乱。他看到了城头突然减弱的抵抗，看到了瓮城内隐约的厮杀和火光。
“陛下，东门有变！”他沉声向巢车方向禀报。
陈衍的声音通过令旗兵传来：“全军压上，策应城内！”
更猛烈的攻击开始了！无数的秦步兵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向东门！云梯再次架起，攻城锤车也被奋力推向城门！
城内，叛军终于撞断了最后一根横木！
“开了！门开了！”叛军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然而，当他们奋力推开那沉重的城门，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生路，而是——
门外，通往主城区的街道上，火把如龙！另一支忠于拓跋焘的骑兵部队，在一个浑身浴血、眼神疯狂如野兽的尔朱荣残率领下，正杀气腾腾地猛冲过来！显然，他们是来镇压叛乱的！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城外是即将破城而入的秦大军……
崔恬和他的叛军，瞬间陷入了绝境！
“死战！！”崔恬绝望地嘶吼，举起了滴血的剑。
血色黎明，终于降临。
平城的东门，在这一刻，成为了吞噬生命的巨大漩涡，将忠诚与背叛、希望与绝望、生存与毁灭，疯狂地搅拌在一起。而这座城市的最终命运，也即将在这最混乱、最血腥的漩涡中心，被决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