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并非永恒。第四年夏,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袭击了青岩城所在的河谷。
连日暴雨,山洪爆发,浑浊的河水汹涌漫过堤岸,冲入地势低洼的城区。哭喊声、房屋倒塌声、水流咆哮声瞬间打破了小城的宁静。
灾难面前,凡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赵飞第一时间冲出了酒馆。他没有法力去移山填海,只能凭借远超常人的体力和冷静,在齐腰深、冰冷刺骨的洪水中奋力救援。
他背起被困在屋顶瑟瑟发抖的老人,趟过湍急的水流送到高处。
他潜入摇摇欲坠的房屋,将吓傻的孩子抱出。
他和城里的青壮一起,用沙袋、门板甚至身体,试图堵住不断扩大的决口。
雨水、汗水、泥水糊满了全身,冰冷的洪水带走体温,沉重的沙袋压得肩膀生疼,倒塌房屋溅起的碎石划破了皮肤……凡躯的疲惫和伤痛是如此真切。
他目睹了太多:妇人抱着被洪水卷走的孩子的衣物哭得撕心裂肺;汉子看着被冲垮的家园,蹲在泥水里抱头痛哭;平日里斤斤计较的米铺老板,却打开仓库,将仅存的粮食分发给灾民;那位总是醉醺醺的老兵,在危机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救下了好几个孩子,自己却被倒下的房梁砸中,再也没能站起来……
生离死别,绝望与希望,自私与无私,在灾难面前被无限放大。
赵飞的心被深深震撼着。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挥手间平息风浪的修士,只能像一个真正的凡人一样,在灾难中挣扎、互助、承受。这份无力感,这份与所有灾民感同身受的悲痛与坚韧,如同重锤,狠狠敲打着他。
当洪水终于退去,留下满目疮痍和悲恸的哭声时,赵飞站在泥泞的废墟中,浑身湿透,疲惫不堪,内心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那是对生命脆弱与坚韧的深刻认知,是对“众生皆苦”的悲悯,更是对凡人于天地伟力下不屈挣扎的由衷敬意。这股力量,源自凡尘,却隐隐触及了某种比纯粹力量更宏大的东西。
洪水过后,青岩城开始了艰难的重建。赵飞依旧留在张记酒馆,默默地付出更多。他捐出了自己积攒的所有工钱,和众人一起清理废墟,重建家园。酒馆成了临时安置点和信息集散地,他每日除了算账,还要帮忙照顾伤员,安抚人心。
时光在重建的忙碌中悄然滑过。一年、两年……转眼间,赵飞在青岩城,已整整十年。
十年光阴,足以改变许多。张老实掌柜的背更驼了,鬓角添了更多霜雪。当年私塾里的小石头,已长成了精壮的小伙子,接替了父亲铁匠铺的营生。街角的老乞丐在一个雪夜后便再未出现。对面布庄的胖小子,也到了开蒙的年纪。
赵飞的模样变化不大,只是气质愈发沉静内敛,眼神温润平和,仿佛能包容万物。十年的市井烟火,十年的生老病死,十年的悲欢离合,十年的观察与体悟,早已将他的心灵涤荡得如同澄澈的秋水。
他不再执着于“何时突破”,不再焦虑于“失去力量”。他像一个真正的凡人一样活着,感受着四季轮转,体会着人情冷暖。
春日,他看新芽吐绿,感受生命萌发的喜悦。
夏日,他听蝉鸣聒噪,体会生命奔放的炽热。
秋日,他观落叶归根,感悟生命轮回的静美。
冬日,他围炉夜话,品味人间温情的醇厚。
他依旧每日拨打算盘,但那噼啪声在他耳中,仿佛成了天地间某种恒定规则的韵律。
他依旧看日落,那壮丽的景象,已不再仅仅是视觉的震撼,而是一种与天地同呼吸、共命运的深沉感动。
他依旧读书,那些文字背后蕴含的凡俗智慧与情感,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他的心田。
十年化凡,他放下了“修士”的架子,放下了对力量的执着。他以凡人之心,体味了人间百态,感受了七情六欲。他看到了天地法则,不再仅仅是高悬于九天之上的冰冷规则,而是深深烙印在每一株草木的生长里,在每一滴雨水的坠落中,在每一个凡人为了生存而迸发出的坚韧眼神里,在每一次邻里守望相助的温暖瞬间中。
他渐渐明白,自己的“道”,并非要凌驾于这片天地众生之上,而是要扎根其中,理解它,融入它,守护它。如同溪流归于大海,如同星辰归于银河。这天地大道,本就由这亿万凡尘众生的生息繁衍、爱恨情仇所共同构成。所谓元神法相,或许并非高高在上的神只之影,而是自身之道与这天地众生之道共鸣共振的显化!
十年沉淀,心镜澄明。那道横亘在元婴与化神之间的无形壁垒,虽未破开,却已不再冰冷坚硬。赵飞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元婴,在丹田深处,在混沌珠的微光映照下,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与这方天地的法则本源,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仿佛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顿悟的瞬间,便能水到渠成,破茧化神!
手腕上的星芒印记,依旧沉寂,却似乎比十年前更加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