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实体。仅仅在数小时前,这里还因“争气管”的最终测试成功而洋溢着沸腾的欢呼与难以抑制的激动。然而,此刻,那股热情已被一台沉默的仪器彻底冻结。
那台凝聚了团队数月心血的“猫眼”夜视仪原型机,静静地躺在铺着绿色防静电桌布的测试台上。它线条硬朗,结构紧凑,像一个披挂着未来科技甲胄的士兵,本应骄傲地展示其锋芒。但当秦念亲自接通电源,将它对准标准分辨率测试图时,观测屏幕上呈现的景象,却让每一双紧盯着它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难以置信的阴霾。
图像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布满水汽的毛玻璃,关键线条的边缘弥漫着令人不适的重影。更糟糕的是,整个视场的边缘,环绕着一圈诡异的、鬼魅般的光晕,这光晕不仅吞噬了细节,甚至扭曲了物体的基本轮廓。
别说达到设计指标中“清晰辨识百米外人形目标”的要求,就连近在咫尺的测试图上的粗黑线条,都难以准确辨认。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的‘争气管’!单独测试的时候,各项参数都是顶尖水平!信噪比、分辨率、灵敏度,哪一样不是拔尖的?怎么一装进这整机里,就……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张海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充满了不甘。
李文军脸色苍白,他扶了扶厚厚的眼镜片,手指飞快地在测试记录本和旁边的示波器屏幕之间移动对比,试图从杂乱的数据中找出线索。
“海洋说得对,核心像管本身的性能毋庸置疑。但现在的系统测试数据……灵敏度至少衰减了百分之三十,信噪比更是惨不忍睹,几乎被背景噪声淹没了有效信号。”他抬起头,语气沉重,带着一丝苦涩的比喻,“这感觉……就像是给一匹千里马配上了破旧的车辕和轮子,不仅跑不起来,反而被拖累得连走都走不稳了。”
失败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团队。几位年轻的组员颓然地靠在实验台边,眼神失去了光彩,有人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看向那台失败样机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精心搭建的积木高塔在即将封顶时轰然倒塌的无力感。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一直在一旁沉默观察的吴思远走了过来。他的步伐不疾不徐,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他没有先去安抚沮丧的众人,也没有急于发表评论,而是径直拿起那份记录了失败数据的测试报告,快速地翻阅着。他的目光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每一个异常的数据点。
片刻后,他轻轻放下记录本,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首先落在了项目负责人秦念身上。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早已预料到结局的、近乎怜悯的沉稳。
“秦工,各位同志,我想我不得不再次重申我的观点。”吴思远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单项技术的突破,哪怕是像‘争气管’这样杰出的成果,如果不能被一个成熟、稳定、精密的系统所完美承载和融合,那么它终究只是空中楼阁,看似美丽,却无法经受现实的任何风吹雨打。”
他继续剖析,手指虚点着桌上的样机:“光学设计的光路校准与像面耦合、电源系统的纯净度与稳定性、机械结构的精密配合与散热效率……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存在着我们现有工业基础上难以逾越的短板。任何一环的微小瑕疵,都足以成为木桶上那块最短的板,让整桶水,也就是我们最卓越的核心部件,流失掉所有的价值。现在,正如大家所见,问题不是某一个点,而是全面性的、系统性的爆发了。”
他的话像是一份冰冷的判决书,让几个原本还抱有一线希望的年轻组员彻底垂下了头,实验室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秦念,却并未被这番言论击倒。她甚至没有立刻出言反驳吴思远。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台失灵的“猫眼”上。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指尖轻柔地拂过那冰凉的光学目镜,感受着金属外壳的质感,以及内部那些复杂线路与元件隐约传来的微震。
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杂念与外界的声音全部屏蔽。意识深处,那来自未来的军工辅助系统被悄然激活,【微观结构洞察】的能力如同无形的波纹,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手中的夜视仪完全笼罩。
刹那间,她的“视觉”穿透了金属的外壳,“看”清了内部真实的三维结构世界:无序散射的光路像受惊的蛇群,在镜片与像管的微小空隙间疯狂窜动,形成了那圈鬼魅光晕;狂暴的电信号如脱缰的野马,在粗糙的电源线路上奔腾,带来致命的电压波动与纹波干扰;郁积的热量让整个结构都在“呻吟”,高温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争气管”这颗精密“心脏”的搏动。
问题,果然不在历经磨难诞生的“争气管”本身,而在于承载它的、看似简单却处处是坑的“躯壳”!
她猛地睁开双眼,眸子里先前的凝重已然被一种洞悉根源后的清澈与坚定所取代。她环视着垂头丧气的团队成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阴霾、稳定人心的力量。
“都打起精神来!”秦念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吴工说得对,系统集成确实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难关,这一点我们必须承认。”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挑战般的锐气:“但是,他说我们现有的基础做不到,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此认输!问题找到了,就不是无解的难题!”
她将手中的“猫眼”样机稳稳放回桌面,指尖依次点过三个关键部位,精准地复现了系统洞察到的核心问题:“目前,我们面临几大主要瓶颈:光学通道的耦合不精密,导致光晕和像质下降;另外电源系统拖后腿,无法提供纯净稳定的‘能量血液’;还有一个,结构散热存在瓶颈,‘高烧’影响了核心部件的正常工作状态。”
“文军,海洋,”她的目光分别落在李文军和张海洋身上,“我们现在立刻分头行动,集中所有力量,啃下这三块硬骨头!光学组、电源组、结构组,即刻成立,明确分工,责任到人!我们要用事实证明,没有现成的鞍,我们就自己动手,打造出最适合这匹千里马的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