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血腥味尚未散尽,焦土之上,晚风卷起残灰,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老刀没有理会正在打扫战场的楚凌霜等人,他径直走向那黑袍人化为飞灰的地方,鹰隼般的双眼在焦黑的地面上寸寸搜寻。
他俯下身,从一堆余烬中,拈起了一枚只剩下半块的黑色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非金非玉,质地诡异。
指尖触及上面繁复而阴冷的纹路时,老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肌肉猛地一僵。
他常年握刀的手,此刻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骇、暴怒与彻骨悲痛的神情。
“这是……这是圣人殿‘影阁’的‘幽冥令’!”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的气味。
他猛然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缓步走来的苏玄策,那眼神中的烈焰几乎要将空气点燃:“元虚子!他竟敢染指江湖,竟敢将他那肮脏的手伸向我北境,残杀我的旧部!”
最后几个字,已是声嘶力竭的咆哮。
这个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双目赤红,身躯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触及逆鳞的怒狮。
苏玄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他早已料到会有此发现。
他轻轻点头,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不错。他借赤焰盗之名,在南疆边境劫掠商队,实际上是为了攫取生魂,秘密修炼邪术傀儡。铁鹰也好,那些所谓的山匪也罢,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老刀沸腾的怒火之上,让他稍稍冷静,却也让他心中的恨意愈发冰冷刺骨。
棋子……他那些在北境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兄弟,最终却成了别人棋盘上随意丢弃的棋子!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押着一个俘虏快步走来。
那俘虏浑身是伤,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疤让他面目显得有些狰狞,可他一见到苏玄策,便拼命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呐喊:“我不是贼!我不是贼!我是北境边军的斥候,张七!我有要事禀报!”
楚凌霜秀眉一蹙,冷声道:“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让他说。”苏玄策抬手制止了她。
那被称作张七的疤脸汉子被松开束缚,立刻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一个响头磕下去,额头顿时鲜血淋漓。
他抬起头,泪水和着血水从脸上淌下,泣不成声:“公子明鉴!我们大当家……铁鹰将军,他本是想带着兄弟们寻个出路,归顺朝廷的!可那个黑袍怪物,他……他抓了将军的家人,用全家老小的性命威胁,逼着将军为他做事!劫镖是假,帮他炼制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才是真!我们……我们都是被逼的啊!”
他的哭诉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屈辱与绝望。
楚凌霜闻言,她看向苏玄策,想看他如何判断。
苏玄策面无表情,只是缓步走到张七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
张七身体一震,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起来。
一道微不可见的金色光华在苏玄策的指尖与张七的眉心之间流转,无数破碎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苏玄策的识海中飞速闪过——被囚禁在阴暗地牢中的妇孺,黑袍人冰冷无情的命令,铁鹰双膝跪地时的挣扎与屈辱,以及他们在劫掠商队时故意避开要害的刀……
片刻之后,苏玄策收回手指,目光中多了一丝了然与叹息。
他对上楚凌霜探寻的目光,缓缓道:“他没有说谎。”
“原来……他们也是受害者……”楚凌霜喃喃自语,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看着那些被捆缚在地,眼神或麻木或恐惧的残匪,她心中那份对敌人的憎恶,悄然被一丝复杂的怜悯所取代。
苏玄策转身,目光扫过所有被俘的残匪,声音清朗,传遍整个山谷:“今日之事,罪在元虚子,尔等皆为胁从。我苏玄策在此立誓,必诛此獠,为枉死者讨还公道!”
话音刚落,他并指如剑,一道凌厉的剑气呼啸而出,精准地斩断了束缚着张七等十余名残匪的枷锁。
铁索落地的清脆声响,在每个人心头都重重敲击了一下。
“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苏玄-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一,愿意随我共抗圣人殿,为袍泽报仇,为天下除害的,可入我麾下,编入‘铁衣卫’,从此同生共死!二,不愿再涉江湖纷争,想要归隐田园的,每人可领黄金百两,就此离去,我绝不为难。”
全场一片死寂。
那些残匪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断索,又看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光芒。
“噗通!”
张七再次重重叩首,这一次,他的额头磕在坚硬的碎石上,鲜血直流,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泣血般的嘶吼:“我张七……愿为公子效死!为铁鹰将军报仇!为我北境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他的誓言如同点燃了引线。
“我等愿为公子效死!”
“愿入铁衣卫,共抗圣人殿!”
剩下的十余名残党,无一例外,尽皆跪倒在地,发出震天的呐喊。
他们本是亡命之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得见沉冤昭雪的希望,又遇上如此恩威并施的主公,心中的热血瞬间被点燃。
老刀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这些昔日袍泽的子侄后辈,在绝境中重获新生,终于找到了复仇的旗帜,一双虎目不禁湿润了。
他仰起头,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粗重的呼吸声中带着一丝颤抖。
他走到苏玄策身边,深深一躬,声音铿锵有力:“我老刀……这条命也是公子的了!只要还能挥得动刀,我愿再战一回!”
三日后,南疆城外,一处荒凉的古战场。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
老刀亲手将一面玄色大旗深深插入大地。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银线绣着两个苍劲如刀刻般的篆字——铁衣。
旗帜之下,站着三十余名身影。
他们大多已白发苍苍,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但每一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昔,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悍勇之气,虽被岁月尘封,却未曾消散分毫。
他们都是老刀召集而来的旧部,皆是当年从北境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精锐老兵。
老刀环视着这些熟悉而又苍老的面孔,振臂高呼,声如洪钟:“兄弟们!今日重聚,不为封官加爵,不为私仇恩怨,只为护我等身后这片江湖,不堕入宵小之手!”
“护江湖不堕!”
三十余名老兵齐声怒吼,声音汇聚成一股惊天动地的洪流,冲散了漫天风沙,震得山野回响。
他们的热血,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是夜,南疆城主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苏玄策站在窗前,指尖一缕微光凝聚,片刻后,一个与他容貌有七分相似,但气质更显温文尔雅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他以神念新凝练出的分身——“文心者”。
他将一枚伪造的昆仑书院内门符令交到分身手中,低声嘱咐了几句。
分身点了点头,身形一闪,便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苏玄策目送分身远去,抬头望向清冷的星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低语道:“叶清歌,棋局已开,该你出手了。元虚子那张伪善的面具,也是时候该撕开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外的昆仑山之巅,云海翻涌的问道崖上。
一间雅致的静室中,一名白衣胜雪的身影缓缓推开雕花木窗,任凭凛冽的山风吹拂起她的三千青丝。
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清冷的目光穿越重重云雾,望向遥远的南方天际,红唇轻启,吐出一句清幽如兰的话语。
“他……终于要动了。”
而此刻,另一间静谧的房间里,楚凌霜并没有安睡。
她独坐于摇曳的灯火之下,清丽的脸庞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她的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玉符,那玉符之上,清晰地篆刻着一个古朴的“虚”字。
这枚玉符,是她整理父亲遗物时,在战甲夹层中发现的。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她盯着那个“虚”字,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疯狂滋生。
“父亲……你当年在边境战死,真的是意外吗?是否……也与此人有关?”
她猛然起身,眼中燃起一簇决然的火焰。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虚”字玉符贴身藏好,感受着它冰凉的触感,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
“元虚子,苏玄策……这一局,我也要入!”
窗外,老刀正站在铁衣营的营地前,看着眼前这支由老兵和残匪组成的队伍,眉头紧锁。
士气虽高,但老的老,残的残,配合生疏,要对抗圣人殿那样的庞然大物,光凭一腔血勇,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操练,更需要一种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
他不由得望向远处灯火未熄的主院,心中升起一丝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