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十章 灰烬残谱
杨树浦电厂的泄洪管道轰鸣作响,红牡丹湿透的旗袍下摆缠在滤网铁刺上。童谣声断断续续从排水口飘出,竟是混着柴油机的轰鸣改编的《苏武牧羊》曲调。林默用刺刀绞断锈蚀的铁链,暗渠深处突然刮来腥甜的风,裹挟着焚烧棉花的焦臭味——正是竹内诊所处理尸体时特有的气息。
循着声源摸进锅炉房时,十二个蒸汽压力表同时指向危险区。红牡丹扯下墙上的操作守则,空白处歪斜的日文标注着每个阀门的爆破阈值。林默踩过满地煤渣,发现铲煤锹的把手上缠绕着圣约翰医院的手术缝合线,线头还沾着荧绿色药液。
汽笛长鸣震落墙灰的刹那,两人闪进输煤通道。二十米外的检修井里,三个穿工装的汉子正往锅炉倾倒铁罐,罐身残留的德文字样被喷漆改为制冷剂。红牡丹认出居中者左手的六指畸形——正是当年在闸北纵火的洪门叛徒麻六。
跟踪至储煤仓时,轰鸣的传送带正运送着印有三井商标的麻袋。林默划开边角处的破洞,流淌出的并非烟煤而是深褐色菌粉。红牡丹用银簪挑取少许,菌粉遇空气瞬间膨胀成絮状物,与防疫所培养的鼠疫菌落形态完全一致。
起痧子啦!夜班工头的惊叫刺破黑暗。两人翻上横梁望去,五个巡夜工瘫倒在煤堆旁,裸露的皮肤浮现赭色斑块。红牡丹跃下梁柱扯开某人的衣领,锁骨下方新鲜注射的针孔溢着黄水——针剂残留在皮质工作证夹层里,竟是稀释过的霍乱弧菌培养液。
储煤仓铁门突遭撞击。麻六推着乙炔切割枪破门而入,火星溅落在菌粉麻袋上轰然爆燃。林默拽着红牡丹滚进泄压井,冲天火光中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嚎,麻六烧焦的残肢撞在井盖上,指节残留的北斗刺青正被菌丝快速吞噬。
循着地下电缆摸进配电室时,备用发电机发出异样嗡鸣。红牡丹撬开控制柜,六个断路器的陶瓷外壳刻满蝇头小楷,连缀起来竟是青帮走私船只的航道图。林默扳动电闸瞬间,墙体内嵌的暗门缓缓开启,消毒水气味里混杂着尸臭。
密室里的解剖台积满血垢。红牡丹掀开防尘罩,台面凹槽的走势分明是上海街巷缩略图,凝固的血渍重点标注着四行仓库与十六铺码头。林默踹翻器械车时,散落的颅骨钻头滚到墙角,与藏在《申报》报社暗室里的那枚凶器制式相同。
通风管道传来孩童啜泣。两人爬过六十米曲折管道,豁口处的铁笼里关着五个瘦骨嶙峋的报童。最大的男孩掀起裤管,小腿腓骨处梅花针孔排列成青帮押运烟土的日期密码。孩子们溃烂的咽喉深处,竟生长着类似菌丝的白膜。
电厂汽笛骤响三声。红牡丹用银簪挑破白膜取样时,男童突然暴起撕咬她的腕表。林默扼住其脖颈的瞬间,表盘玻璃映出的眼白血丝竟拼凑成日本海军旗图案。男童痉挛着吐出血块,未消化的纸屑上印着三菱重工船舶设计图残章。
防空警报毫无征兆地拉响。两人拖着孩童钻入地下防空洞,腐朽的木箱里堆满昭和五年产防毒面具。红牡丹撕开过滤层,活性炭颗粒中混杂着猩红结晶——这改良版芥子气解毒剂正是竹内未发表的论文课题。
防空洞深处亮起煤油灯。三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正在核对账簿,算盘珠碰撞声里暗藏摩尔斯电码。当林默的刺刀抵住主簿咽喉时,那人突然扯开衣襟,胸口的溃烂伤疤竟与闸北霍乱死者临终前的瘀斑完全吻合。
竹内机关长的货船寅时靠岸。主簿咳出血沫狂笑,指缝漏出的提单残页盖着伪满洲国海关戳。红牡丹夺过账簿翻到空白页,用烛火烘烤显现出人体实验数据——标注为四十七号的被试体征竟与她左肩胎记分毫不差。
爆炸震落洞顶灰泥时,账房先生们突然集体抽搐。林默劈开飞来的铁皮柜,二十根金条夹层里塞满写有编号的试玻片。红牡丹用烛光透视玻片,培养的菌落在金粉折射下显影成吴淞口防御工事图,标注弱点处竟涂着教会孤儿院的方位坐标。
循着电缆沟潜行至江边卸货区,六艘伪装成运煤船的货轮正在卸货。林默割断帆索,坠落的帆布罩住甲板卫兵。集装箱撬开的瞬间,三百支盘尼西林药瓶滚落,商标后的日文说明书记载着菌株融合接种法。
红牡丹跃上领航船驾驶舱,航海日志的空白页浸出显影墨迹——今夜子时的潮汐表被着重圈注,推算出的满潮时刻恰与四行仓库的防御换岗时间重叠。当她用簪尖挑开密封的航线图夹层,飘落的紫穗槐花瓣上印着虹口区所有深井位置。
货舱铁链突然绷断。二十个铁笼顺斜坡滑入江面,笼中囚徒疯狂撞击铁栏。红牡丹甩出银簪刺破某人的手臂,飞溅的血液在月光下呈荧光绿色——这正是竹内研制第三代生化武器的携带者特征。
江心忽现三短两长的灯光信号。林默撞开舷窗望去,法租界巡捕房的汽艇正劈波而来。当探照灯扫过领航船桅杆时,飘动的青帮北斗旗突然自燃,灰烬落水凝成不散的壬戌年四十七字迹——当年红牡丹在育婴堂的编号随波逐流,竟向着外滩钟楼方向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