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的话音落下，苏沐晴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跟在他身后，走向那栋挂着“学生一食堂”牌子的大楼。
在她想象中，王谦这种连厕纸都要定制的疯子，食堂必然是金碧辉煌，门口站着穿燕尾服的侍者。
然而，食堂的入口朴实无华。
一步踏入。
苏沐晴的脚步，停住了。
没有金碧辉煌，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一股混合着炭烤牛排的焦香、日式高汤的鲜甜和麻辣香锅的霸道气味，瞬间包裹了她。
眼前，根本不是一个食堂。
这是一个巨大的、开放式的国际美食广场。
左手边，是日料区。穿着料理服的师傅正在一片蓝鳍金枪鱼大腹前专注地挥刀，灯光下，鱼肉的雪花纹理清晰可见。旁边的冰鲜台上，海胆、牡丹虾、鳌虾堆积如山，学生们正排队，等着师傅现开现取。
正前方，是西餐区。巨大的铁板上，厚切的牛排滋滋作响，厨师戴着高帽，正将一整块肥美的鹅肝放在煎盘上。火焰升腾，香气四溢。
右手边，是中餐区。从广式烧腊的油亮叉烧，到川菜窗口的沸腾水煮鱼，再到一口口冒着热气的瓦罐，里面是煨了数小时的佛跳墙。
学生们端着餐盘，穿梭在各个档口，脸上洋溢的不是吃饭的满足，而是一种逛游乐园般的兴奋。
“谦哥！”
一个高个子男生端着一盘堆成小山的烤肉串跑了过来，看到王谦，眼睛都在放光。
“今天烧烤区上了内蒙空运的羊排，绝了！您快去尝尝！”
“知道了。”王…谦微笑着点头。
又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端着一碗汤羹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苏沐晴：“校长，这位是新来的老师吗？好漂亮啊！是教我们艺术史的还是服装设计的？”
苏沐晴的身体有些僵硬。
在她的工作经历里，学生见到校领导，如同老鼠见了猫。而在这里，他们称呼校长为“谦哥”，言谈举止间，是发自内心的亲近和熟稔。
王谦没有回答学生的问题，只是取过一个干净的餐盘，走向西餐区。
他熟练地对厨师说：“一份五分熟的m9，再来一份鹅肝。”
然后他转向日料区：“三文鱼厚切，再来两份海胆。”
最后，他在中餐区，让师傅盛了一小盅热气腾腾的佛跳墙。
他将装得满满当当的餐盘，递到了苏沐晴面前。
“尝尝，苏调查员。”王谦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想了解一所学校，要先从它的伙食开始。因为胃，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苏沐晴拿着那个比她脸还干净的白色餐盘，上面盛放的食物，在任何一家高级餐厅，都足以标价四位数。
她感觉这一切无比荒谬。
她是谁？国家特派调查员。
她在哪？一所被调查的职业技术学院食堂。
她在干什么？被调查对象，像款待贵宾一样，请她吃鹅肝、佛跳墙。
她想义正辞严地开口，说出“铺张浪费”、“违反规定”之类的词语。
可腹中传来的饥饿感，和周围那一张张幸福咀嚼的年轻脸庞，让她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王谦没有催促，带着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自己也去取了一份简单的餐食。
苏沐晴终于动了。她拿起叉子，切下了一小块牛排。
入口的瞬间，浓郁的肉汁和奶香味在口腔中爆开。
她看着对面从容用餐的王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语气是她一贯的冰冷。
“王校长，我在报告里看到的食堂预算超标，现在看来，还是太保守了。”
“没错。”王谦咽下一口米饭，回答得理所当然，“但我算的是另一笔账。吃得好，学生身体就好，心情愉快，归属感就强，学习效率自然就高。这点伙食费，跟他们未来给这个国家创造的价值比起来，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苏沐晴的眉头拧成一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她坚守的原则上发起反击：“这是在用物质享受腐化他们的心智！真正的教育，是培养他们艰苦朴素的精神！你这是在毁掉他们！”
王谦笑了。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苏沐晴的眼睛。
“苏调查员，你是京城人，一路名校，博士毕业。你没穷过，你不懂。”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敲在苏沐晴的心上。
“对于这些曾经被社会、被家庭、甚至被他们自己认为是‘垃圾’和‘废物’的学生来说，他们最缺的，从来不是什么艰苦朴素的教育，他们的人生已经够艰苦了。”
“他们缺的，是尊严。”
“是‘原来我也可以被这么好地对待’的认可。是‘原来我的价值，不止是去流水线上拧一颗螺丝’的唤醒。”
“我给他们最好的，不是为了腐化他们。而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配得上最好的。这样，他们才会拼了命地想成为最好的自己，然后去回报这个给他们尊严的国家。”
苏沐晴的呼吸，乱了一瞬。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逻辑和辩才，在这个男人面前，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食堂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液晶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午间新闻，画面忽然一转。
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播报道：“下面插播一条本市新闻。今天上午，在我市中山路，一位老人在街头突发心脏病，情况万分危急。危急时刻，一位路过的年轻人用专业的急救知识，为老人进行了持续的心肺复苏，为抢救赢得了宝贵时间。目前，老人已脱离生命危险。这位见义勇为的年轻人，是我市海城科技大学的一名在校学生……”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穿着海科大校服的男生。他面对镜头，有些腼腆，但眼神清亮。
记者问他：“同学，你的急救知识是在哪里学的？这么专业。”
男生挠了挠头，回答：“这些都是我们学校‘第二课堂’的必修课。谦哥……就是我们校长，他说，我们海科大的学生，不仅要会造飞机大炮，更要懂得怎么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苏沐晴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男生。
她又缓缓转过头，看着周围那些正埋头大口吃饭的学生。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对面那个从容淡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身上。
她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程序正义”和“规章制度”，产生了动摇。
难道……王谦这种离经叛道、挥金如土的方式，才是真正的……育人？
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
王谦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吃饱了？”
他看着依旧有些失神的苏沐晴，脸上露出了那种让她感到极度不适的温和笑容。
“走吧，苏调查员。带你去看看我们的‘百团大战’启动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