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区的废弃医院藏在盘山公路的拐角处,白墙被雨水泡得发涨,墙皮像溃烂的皮肤般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砖缝里钻出些灰黑色的藤蔓,缠着些枯黄的绷带,风一吹就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扯动纱布。我攥着从肉联厂安安手镯上刮下的银屑,碎屑在掌心微微发烫——阿砚的声音透过银屑传来:“这里的‘东西’认银,当年他爷爷就是用银簪子,才从太平间逃出来的。”
医院的铁门早已锈成红褐色,铁条上挂着件破烂的白大褂,衣角随风摆动,露出里面的血渍,形状像只张开的手掌。推开铁门时,门轴发出“咯吱”的惨叫,惊起墙缝里的蝙蝠,“扑棱棱”的翅膀声撞在门诊楼的玻璃上,碎成无数片阴影。楼前的花坛里长满了野草,草叶间点缀着些白色的药片,被雨水泡得发胀,踩上去像踩着腐烂的指甲。
“来找‘血手印’?”个穿褪色护士服的老太太从门诊楼里走出来,她的头发用根银簪挽着,簪头沾着些黑泥。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渗出些暗红的渍,右手提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盘,盘里放着些玻璃针管,管里的液体已经发黑,却还在微微晃动,像有生命般。
“找民国三十三年的住院记录。”我把银屑撒在铁盘里,银屑落在针管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管里的黑液瞬间凝固成块,“阿砚的爷爷说,他当年在这里当学徒,亲眼看见护士用活人做实验,实验记录就藏在手术室的天花板里。”
老太太突然笑了,笑声像玻璃摩擦:“那批记录啊……被血浸透了。”她掀起左手的纱布,露出底下的皮肤,布满了细密的针孔,最显眼的是个血手印,五指张开,印在手腕内侧,“这是‘实验体73号’留下的,他当年从手术室逃出来时,抓了我的手腕,这手印就再也没褪过。”
门诊楼的走廊弥漫着福尔马林和霉味的混合气息,墙壁上的石灰层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血字,歪歪扭扭写着“救命”“放我出去”,笔画里嵌着些细小的牙齿,像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挂着面镜子,镜面布满裂纹,照出的人影比实际更苍白,脖颈处多了根细细的输液管,管里的黑液正缓缓往下滴。
“别盯镜子!”老太太用铁盘挡住我的视线,“里面的‘镜鬼’会偷你的影子,上周有个探险的年轻人,盯着镜子看了半分钟,影子就被拽进镜里,现在还在里面哭呢。”她用银簪指了指镜子,镜面的裂纹里果然渗出些液体,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疯狂地捶打着镜面,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术室在三楼最东侧,门是厚重的铁皮门,上面布满了拳头大的凹痕,像是被人从里面撞的。门把手上缠着根输液管,管头垂在地上,与地面的血渍连成一线,血渍在门口聚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浮着些白色的骨渣,像没消化的钙片。
老太太用银簪撬开手术室的锁,锁孔里钻出些细小的肉丝,缠在簪头,发出“咯吱”的声响。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出来,混着消毒水的气息,闻着让人头晕。手术台上躺着具“尸体”,被白布盖着,白布下的轮廓却在微微起伏,像在呼吸。
“别碰白布!”老太太突然拽住我,铁盘里的针管“哐当”落地,“那是‘实验体73号’的遗体,当年被注射了过量的药剂,死了却还在‘活’着,你碰了他,他就会抓你当新的‘容器’。”
天花板突然“啪嗒”一声,落下块水泥,露出里面的档案袋,档案袋的纸已经发黄发脆,边缘沾着些暗红的渣,像干涸的血。我踩着手术台爬上去,指尖刚碰到档案袋,袋口突然渗出些液体,滴在我的手背上,瞬间凝成个血手印,和老太太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他认你!”老太太的声音发颤,“你身上有阿砚的气,他爷爷当年救过他,这是在谢你!”
档案袋里的记录果然被血浸透了,字迹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实验体73号,男性,注射‘x药剂’后出现皮肤透明化,内脏可见……”后面的字迹被大片血渍覆盖,血渍里隐约能看见个“逃”字。
手术室的通风管突然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有人在里面爬行。老太太突然往地上撒了把银粉,银粉落地瞬间燃起蓝火,火光照亮了通风管的出口,里面钻出个模糊的人影,皮肤半透明,能看见里面跳动的内脏,左手正往我的方向伸来,掌心的血手印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是他!”老太太把铁盘往人影扔去,“他在找当年的主刀医生,要报仇!”
人影的手突然穿过铁盘,抓住我的手腕,血手印印在我的皮肤上,传来阵灼热的痛感。档案袋里的记录突然全部飞出来,在空中拼出主刀医生的照片,正是当年的医院院长,后来移民国外,去年老死在疗养院。
“他已经死了。”我对着人影喊道,血手印的灼热感越来越强,“你的仇报不了了!”
人影突然发出声凄厉的尖叫,透明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骨头,骨头缝里钻出些白色的药片,像没融化的雪。通风管里传来无数声哭泣,越来越多的人影从里面钻出来,都是些皮肤透明的“实验体”,他们的手都往我的方向伸来,掌心的血手印在灯光下连成一片。
老太太突然把银簪插进手术室的地面,银簪周围的地面瞬间裂开,涌出些黑色的液汁,液汁里浮着些针管,管里的黑液已经变成了银色。“用银水!”她喊道,“银水能让他们安息!”
我抓起银水往人影泼去,银水落在他们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透明的皮肤渐渐变得不透明,血手印慢慢淡去。人影的哭泣声越来越弱,最后化作无数片银粉,在空中飘散,像一场盛大的祭奠。
手术室的天花板突然全部打开,露出里面的档案,密密麻麻挂满了整个房间,每张纸都在银火中燃烧,烧出股焦糊的味,像在销毁所有的罪证。老太太手腕上的血手印彻底消失了,露出光洁的皮肤,上面还留着淡淡的针孔,像串细小的星星。
离开医院时,铁门的白大褂已经不见了,铁条上缠着些银色的粉,像谁撒的纸钱。老太太站在门诊楼前挥手,她的护士服在风中展开,衣角的血渍变成了白色的花,像无数个绽放的希望。
阿砚在盘山公路的入口等我,手里拿着个银制的护身符,是他爷爷留下的。“爷爷说,当年他偷偷放了73号,给他指了逃出去的路,”他把护身符戴在我的脖子上,“这是他欠的情,现在该还了。”
夕阳把医院的影子拉得很长,白墙上的血字渐渐淡去,只留下些暗红的痕,像无数只张开的手掌,在向这个世界告别。我摸了摸手腕上的血手印,已经变成了淡淡的印记,像个特殊的纹身,提醒我某个被遗忘的午后,曾有无数透明的人影,在等待一个为他们发声的人。
后来听说,废弃医院要被改成纪念馆,施工队在手术室的地下挖出了很多银簪和针管,还有个银制的实验记录本,里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最后一页画着个血手印,旁边写着“自由”二字,笔画里嵌着些细小的银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