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帝庙藏在老巷深处,红墙斑驳得像结痂的伤口,墙缝里钻出的野草缠着些暗红的布条,风一吹就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有人在低声啜泣。我攥着从染坊血显布上剪下的白缎碎片,碎片边缘还沾着些蓝染料,在掌心微微发烫——阿砚奶奶的声音透过碎片传来:“关帝庙地宫的钥匙,要用‘血瓷碗’才能认主。”
庙门是两扇褪色的朱漆门,门环是铜制的兽头,舌头被人掰断了,露出个黑洞洞的口。推开时,门轴发出“嘎吱”的惨叫,惊起檐下的乌鸦,“哇哇”的叫声撞在墙上,碎成无数片阴影。院里的香炉积着半尺厚的灰,灰里埋着些细小的骨头渣,像被嚼碎的指骨,其中一块还嵌着枚生锈的铜钉,钉帽上刻着个模糊的“关”字。
“来拜关老爷?”个穿灰布道袍的老头从偏殿走出来,他的发髻歪在一边,用根木簪子别着,簪子头沾着些黑泥。手里拄着根铁拐杖,杖头雕成青龙偃月刀的形状,刀刃上却缠着圈红线,线头拴着个小小的瓷碗,碗口缺了块,露出里面的黑釉。
“找地宫。”我把白缎碎片递过去,碎片上的“梅”字突然亮起,映得老头的脸一阵发白。
他突然往香炉里扔了把纸钱,火苗“腾”地窜起来,烧出股腥气:“民国三十一年那批军火?”他的铁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当年沈砚确实来过,说要在关帝庙藏东西,让我帮她守着地宫入口。她给了我这个血瓷碗,说钥匙见了碗里的血,才能显出真形。”
他把瓷碗解下来,碗底刻着个“沈”字,笔画里嵌着些暗红的渣,像干涸的血。“这碗是她用自己的指骨磨的,”老头用指甲刮了刮碗口的缺口,“当年她为了做这碗,剁掉了自己的小指,血顺着碗壁流进去,就再也没褪过色。”
偏殿的供桌突然“哐当”一声,香炉里的灰被吹得四散,露出底下的青石板,石板上有个凹槽,形状正好和血瓷碗吻合。老头把碗扣在凹槽里,碗底的“沈”字突然渗出些液体,顺着凹槽流成个“开”字。青石板缓缓下沉,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里飘出股铁锈味,混着霉味,像陈年的血窖。
“下去吧,”老头把铁拐杖递给我,“地宫有三层,每层都有‘守物’,第一层是‘刀魂’,当年关老爷的塑像被日本人砸了,碎刀拼成的影子守在那;第二层是‘纸人’,沈砚用军火清单的纸扎的,见了光就会活过来;第三层……”他突然不说了,眼睛盯着洞口,“第三层是‘血锁’,要用你的血才能开。”
地宫里的台阶是青石板铺的,每级都粘着些黑色的粉末,踩上去“沙沙”响,像踩在骨灰上。墙壁上嵌着些油灯,灯芯是用麻绳缠着的头发,点燃时火苗是绿色的,照得墙上的影子扭曲变形,像无数把刀在舞动。
第一层的石门上刻着“青龙偃月”四个大字,门缝里渗出些红色的液汁,像血。我刚要推门,门突然自己开了,里面站着个巨大的影子,由无数把碎刀拼成,刀刃上闪着寒光,朝着我劈来。铁拐杖突然发烫,杖头的青龙偃月刀发出“嗡”的共鸣,影子顿了顿,刀刃上的寒光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的字——是军火清单的开头部分:“步枪五十支,子弹三千发……”
“它在等清单!”我把白缎碎片扔过去,碎片落在影子上,立刻燃起蓝火,影子发出“滋滋”的声响,渐渐消散,露出通往第二层的台阶。
第二层弥漫着股纸灰味,地上散落着无数纸人,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每个纸人的胸口都写着个编号,从1排到50。供桌上摆着个纸扎的关公像,手里的青龙偃月刀正对着我,眼睛是用朱砂点的,在绿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别碰它们!”阿砚奶奶的声音从碎片里传来,“它们在等完整的清单!”纸人突然全部站起来,关节处发出“咔嚓”的声响,朝着我围拢过来,朱砂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碎片。
我把碎片举起来,蓝火在碎片上跳动,纸人突然停住,胸口的编号开始发光,与清单上的记录一一对应。纸扎关公像的刀突然掉在地上,摔成无数纸片,纸片在空中拼出清单的后半部分:“手榴弹二十箱,埋于地宫西侧……”
第三层的石门是块整石,上面没有锁,只有个巴掌大的凹槽,形状像只手。老头的话在耳边响起:“要用你的血才能开。”我咬破指尖,把血滴在凹槽里,血珠刚落下,石门就发出“轰隆”的声响,缓缓打开。
里面堆满了木箱,箱上的铜锁已经锈死,锁孔里塞着些头发,像阿砚奶奶的灰白头发。最中间的箱子上放着个白梅香囊,正是老槐树下找到的那个,香囊里掉出把钥匙,钥匙柄是朵白梅,与血瓷碗的缺口严丝合缝。
我用钥匙打开最中间的箱子,里面没有军火,只有件叠得整齐的蓝布衫,衫子的袖口绣着朵白梅,梅蕊里藏着张纸条,是阿砚奶奶的笔迹:“军火已转移,此为障眼法,望后人勿念。”
地宫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青石板开始合拢。我抓起蓝布衫就往外跑,跑出洞口时,见老头正用铁拐杖顶着下沉的石板:“快走!地宫要塌了!沈砚说过,清单是假的,她只是想让日本人在这里白费力气!”
跑出关帝庙时,红墙突然渗出些液体,顺着墙缝流成个“谢”字。回头看,老头的身影被合拢的石板吞没,铁拐杖的杖头从石缝里伸出来,青龙偃月刀的刀刃闪着最后一道光。
阿砚在巷口等我,手里拿着那只血瓷碗,碗口的缺口已经被蓝布衫的丝线补好,像朵绽放的白梅。“奶奶说,她从来没想过让后人冒险,”他把碗递给我,“这碗里的血,是想告诉我们,有些秘密,就让它永远埋着吧。”
夕阳把关帝庙的影子拉得很长,红墙上的“谢”字渐渐淡去,只留下些暗红的痕,像朵永不凋谢的白梅。我把血瓷碗抱在怀里,碗壁温热,像握着阿砚奶奶的手,温暖而坚定。
后来听说,老巷要拆迁了,工人在关帝庙的地基下挖出了很多碎刀和纸人,还有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盛着些暗红色的土,种着株白梅,在没有阳光的地下,竟开得格外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