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声惊雷
西线战事的尘埃暂时落定,横山地区迎来了短暂而宝贵的平静。石普与李士彬遵照杨延昭的将令,不再寻求大规模进攻,转而致力于巩固新控制的区域,修缮堡寨,抚慰蕃部,将占领的土地真正消化吸收。杨延训率领的“掠火骑”也在西夏后方又活动了半月,将野利遇乞派出的追兵拖得筋疲力尽,并再次成功袭击了一支辎重队后,才如同幽灵般悄然撤回宋境,返回定州休整。
西线的捷报和杨延训部的凯旋,为北疆带来了久违的振奋。将士们士气高昂,定州城内也多了几分轻松的气息。然而,端坐于节度使府内的杨延昭,眉宇间的凝重却未曾散去,反而随着北方辽国方向的异常平静而愈发深沉。
耶律隆庆太安静了。
自他抽调“掠火骑”西援至今,已近一月。辽国南京道方向,除了例行公事般的斥候交锋和小规模巡逻队摩擦外,竟没有任何像样的军事调动或挑衅举动。这完全不符合耶律隆庆睚眦必报、善于抓住时机的性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杨延昭对侍立一旁的杨延光和王贵沉声道,“耶律隆庆绝非畏战之人,他如此隐忍,所图必然更大。”
“探马回报,辽军主力依旧驻扎在南京周边,并无大规模南下的迹象。各部族军也相对安静。”杨延光回禀道,语气中也带着不解,“难道是被太师上次挫败后,真的伤了元气,不敢轻举妄动了?”
王贵却摇了摇头,他负责情报,嗅觉更为敏锐:“四将军,末将觉得不然。我们的‘锐士营’最近在南京道活动,感觉……感觉那边的气氛有些诡异。表面平静,但暗地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尤其是耶律隆庆的宫帐附近,戒备比以往森严数倍,我们的人很难靠近。而且,最近从辽国中京、上京方向来的信使和官员,似乎比平时要多一些。”
“哦?”杨延昭目光一凝,“可能探听到他们所为何事?”
王贵面露难色:“对方防范极严,核心消息难以获取。只零星探听到一些模糊的词语,似乎与‘祭天’、‘秋捺钵’以及……‘贵人’有关。”
“祭天?秋捺钵?”杨延昭沉吟着。这些都是契丹人的传统活动,但在这个敏感时期,耶律隆庆如此大动干戈,仅仅是为了这些常规事务?
“加强探查力度!”杨延昭下令,“不惜代价,也要搞清楚耶律隆庆到底在干什么!重点盯住南京通往中京、上京的信道,以及辽国朝廷内部的动向。”
“是!”王贵领命,匆匆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定州节度使府的气氛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来自北方的各种零碎信息被不断汇总、分析。杨延昭几乎日日与杨延光、以及负责文书机要的幕僚们商议到深夜。
终于,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深夜,王贵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和一份绝密情报,再次敲响了杨延昭书房的门。
“太师!有重大发现!”王贵的脸上混合着疲惫与兴奋,他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管呈上,“这是我们牺牲了三名最优秀的‘锐士’,才从南京留守府一个贪杯的书记官口中套出,并确认的消息!”
杨延昭接过竹管,迅速打开,取出里面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张和匆忙的情况下写就。但上面的内容,却让一向沉稳的杨延昭,瞳孔骤然收缩!
纸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辽主病重,恐不久于人世。诸皇子暗斗,耶律隆庆似与皇后萧耨斤联络频繁,恐有异谋。南京道兵马异动,疑为……备变。”
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窗外的雨声仿佛瞬间变得遥远。
杨延光凑过来一看,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辽主病重?!耶律隆庆欲谋大位?!”
这简直是一道无声的惊雷!
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耶律隆庆为何如此反常地安静!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南方的宋朝,而是在北方的辽国皇位继承上!辽主耶律隆绪(此为艺术加工,实际此时辽圣宗名耶律隆绪)一旦驾崩,围绕皇位的争夺必将异常激烈。耶律隆庆作为权势赫赫的皇太弟(此为艺术设定,便于剧情),南京留守,手握重兵,他绝不会甘心屈居人下,尤其是可能屈居于年幼的侄子之下!
他之前的收缩兵力,加固城防,根本不是为了防御宋军,而是在为可能发生的内部权力斗争做准备!他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而与皇后萧耨斤的联络,更暗示着他可能正在策划一场宫廷政变,或者至少是在为皇位更迭时的武装摊牌做准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杨延昭缓缓坐下,将那张纸条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所有的疑团瞬间解开。耶律隆庆不是不想南侵,而是有比南侵更重要、更关乎他自身命运的事情要做!
“太师,此乃天赐良机啊!”杨延光激动道,“辽国内乱在即,耶律隆庆无暇南顾,我北疆压力大减!我们正好可以全力经营西线,甚至……”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否可以考虑趁辽国内乱,主动出击,收复幽云?
杨延昭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深邃:“不,此时绝非北伐良机。”
“为何?”杨延光不解。
“首先,辽主只是病重,并未驾崩,局势未明。耶律隆庆是否能够成功上位,尚未可知。若我们此时北伐,反而可能促使辽国内部各派势力暂时团结一致,对外御敌,届时我们将面对一个同仇敌忾的辽国。”
“其次,”杨延昭站起身,走到地图前,“耶律隆庆为了应对内部斗争,必然将精锐集结于南京、中京一带。我们此时北上,等于直接撞上他准备用于政变的铁拳,胜负难料。即便能占些便宜,也必然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最重要的是,”杨延昭转过身,看着杨延光,语气凝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此时最好的策略,不是亲自下场,而是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刻,稍稍推动一下局势,让这场内乱,持续得更久一些,消耗得更剧烈一些!”
杨延光恍然大悟:“太师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甚至……火上浇油?”
“不错!”杨延昭眼中闪烁着睿智而冷静的光芒,“立刻传令下去:第一,北疆全线,外松内紧,加强戒备,严防耶律隆庆为转移内部矛盾或筹集军资而发动的短期掠夺性进攻。第二,命王贵‘锐士营’,集中最精锐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深入辽境,重点是南京、中京地区,全力搜集辽国皇位继承斗争的情报,越详细越好!第三,严密监控西夏动向,防止李元昊趁辽国局势动荡而有所异动。”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另外,让我们在辽国境内,那些‘老朋友’们,也该活动活动了。或许,可以让他们‘无意中’透露一些关于其他皇子,或者皇后家族,对耶律隆庆‘不满’和‘警惕’的消息……这潭水,既然已经浑了,不妨让它更浑一些。”
一场突如其来的辽国内部危机,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宋辽夏三国博弈的棋盘之上。杨延昭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做出了最符合大宋利益的决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并伺机暗中搅动风云。
这不再是一场明刀明枪的战争,而是一场更加隐秘、更加凶险的信息战与谋略战。北疆的“锐士营”,将在这场无声的惊雷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
而定州城的杨延昭,则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弈者,在确认了对手的致命破绽后,并不急于将军,而是开始布下更加深远的棋子,耐心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北疆的长河之下,更加汹涌的暗流,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