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妖气并非席卷，而是碾压。
它沉重、粘稠，像是一整片天空塌陷下来，化作了实质的黑色怒涛，从西方地平线一寸寸挤压过来。
所过之处，新生的绿意瞬间枯萎，刚刚停歇的雨云被无形的气场撕扯成碎片。
猪八戒两腿发软，肥硕的身躯抖得像是风中筛糠，手中的九齿钉耙“哐当”一声砸在泥地里。
“俺的亲娘诶……这老牛……比那小的凶了几千几万倍！”
唐僧面无血色，死死攥住了李道兴的衣袖，那似乎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唯有孙悟空，金色的瞳孔中燃起了两团烈火，他伸出舌头，舔过干裂的嘴唇，发出一声压抑的低笑。
“嘿……五百年了，不知俺这大哥，又添了多少斤气力！”
李道兴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急着出手。
他迎着那毁天灭地的妖气，脸上不见分毫紧张，反而浮现出一抹像是猎人看到完美猎物般的笑意。
“来得正好。”
他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身边脸色变幻不定的红孩儿。
“小鬼，你爹来寻你了。”
“怕不怕？”
红孩儿猛地挺直了小小的胸膛，脖子梗得像一根铁棍。
“我怕什么！他是我爹，还能吃了我不成！”
话虽如此，他紧紧攥住“通天”令牌的指节，却已是一片惨白。
“不怕就好。”
李道兴的笑容愈发愉快。
“我还当你怕他来了，会把你拎回去，打断两条腿关上几百年呢。”
红孩儿的脸“唰”一下，血色尽褪。
他爹的脾气，他最清楚。知道自己不仅没被观音收走，反而跟了个凡人王爷，还得罪了佛门……打断腿都是轻的！
“别慌。”
李道兴的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肩上，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感。
“你现在是我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也动不了你。”
“你爹若敢动手，”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保证，他会后悔今天为什么要出门。”
话音落下的瞬间，头顶的天光彻底暗淡。
一头神骏无匹的碧水金晶兽悬停于空，四蹄踏着无形的妖气涟漪。兽背之上，端坐着一尊魔神般雄壮的身影。
水磨银亮熟铁盔，绒穿锦绣黄金甲，卷尖粉底麂皮靴，攒丝三股狮蛮带。
那双眼睛扫过来，没有光，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寒，仿佛灵魂都被那视线冻结。
正是大力牛魔王！
他的目光掠过全场，最终死死钉在李道兴身旁的红孩儿身上。
当确认儿子只是气息萎靡，并无性命之忧时，那足以倾覆山河的怒火才勉强收敛了一丝。
“孩儿！”
牛魔王开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在每个人胸腔中炸响，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过来！”
红孩儿身子剧烈一颤，本能地就想挪动脚步。
然而，一只手掌铁钳般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牛大圣，何必这么大火气。”
李道兴云淡风轻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那霸道的妖气。
“令郎如今是我大唐西行团队的特聘技术顾问，还没到下班的时辰。”
牛魔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的视线，终于从儿子身上，缓缓移到了这个胆敢按住他儿子的凡人身上。
从铁扇公主那得知观音要来，他本乐见其成。
可随后土地山神传来的消息，却让他勃然大怒。
一个区区大唐的王爷，竟敢横插一杠，打伤他的孩儿，还当着观音的面，把人给“骗”走了！
这是在打他平天大圣的脸！
“你，就是李道兴？”
牛魔王的声音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冰渣。
“久仰牛大圣威名。”
李道兴微微一笑，甚至还对着空中拱了拱手，礼数周全得令人发指。
“本王护送圣僧西行，路过贵宝地，令郎年少好客，与我等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本王已经代你管教过了，如今他已幡然醒悟，决定投身我人族，为天下苍生做些贡献。牛大哥，你该为有这么一个浪子回头的好儿子，感到欣慰才是。”
这番话，客气又诛心。
什么叫“代你管教”？
什么叫“投身人族”？
潜台词就是：你牛魔王教子无方，我李道兴帮你把儿子教好了，纳入我人族麾下，你不仅不能生气，还得谢谢我！
轰——！
牛魔王身后那刚刚平息的妖气，再度冲天而起，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风暴。
“李！道！兴！”
“你伤我孩儿，辱我门风，还敢在此摇唇鼓舌！”
“本大圣今日，便让你知晓，我牛魔王的血脉，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碰的！”
他猛地一拍坐下碧水金晶兽，一股凝成实质的恐怖威压当头砸下！
“大哥息怒！”
一道金光闪过，孙悟空已然擎着金箍棒挡在前方，将那威压一击荡开。
“牛大哥，五百年不见，脾气还是这般燥！”
“猴子！”
牛魔王见到孙悟空，先是一怔，随即怒火烧得更旺。
“好你个孙悟空！你我七大圣结义，你如今给佛门当了看门狗，也要联合外人，欺负到我儿头上？！”
“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
孙悟空也急了，抓耳挠腮。
“俺老孙与道兴兄弟义气相投，早已结为兄弟！他的事，就是俺老孙的事！”
“况且，是这小侄儿先抓了俺师父，又放火烧俺，道兴兄弟是替俺出头！”
牛魔王闻言，怒极反笑。
“我儿烧你，那是你自己被断了根基，本事不济！他一个凡人，凭什么伤我孩儿元神根本！”
在他看来，妖与妖斗，生死看天。
可一个凡人，用阴诡手段伤了他儿子的本源，这就是坏了规矩，是死仇！
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李道兴却再次上前一步，与孙悟空并肩而立，直面那尊魔神。
“牛大哥，别激动。”
他神色坦然，伸手拍了拍腰间古朴的天子剑。
“令郎的元神，的确是我伤的。”
“但我用的，不是妖法，更非诡计。”
“我用的，是我人族帝王之剑，燃的，是我大唐国运人道之火。”
“令郎的三昧真火是厉害，可在我这人道之火面前，”李道兴笑了，“还不够看。”
“人道之火？！”
牛魔王心神剧震，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神光，死死盯住李道兴。
这个词，只存在于最古老的血脉记忆中！那是上古人皇才能执掌的禁忌之力！这个时代，怎么可能还有人能动用？！
“牛大哥，你是个聪明妖。”
李道兴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
“你当真以为，我是拐了你儿子？”
“不。”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我是在给你儿子一个天大的机缘。”
“一个……能让他超越你，甚至超越上古任何一尊妖皇的机缘！”
李道兴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你信不信，不出三十年，我能让他，将自身的三昧真火与我的人道薪火相融，炼成那传说中，焚尽三界业果的……”
“新红莲业火！”
最后几个字，如惊雷贯耳。
牛魔王那颗坚如磐石的妖心，在这一刻，动摇了！
红莲业火！
那可是只存在于神话源头，连圣人都忌惮的无上神焰！
他看着那个侃侃而谈的凡人王爷，又低头看了看他身后，那个眼神倔强，却又藏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渴望的儿子。
一个荒唐的念头，疯了似的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或许……跟着这个凡人，对他孩儿而言，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一步登天？
李道兴将他神情的一切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到了。
他脸上的高深莫测散去，换上了一个无比诚挚热情的笑容。
“牛大哥，你看，你儿子都跟我了，这四舍五入，咱们也算半个亲家了不是？”
“这样，等我回了长安，就让我皇兄摆下国宴，专程等你过去。我跟你保证，长安的美酒，绝对比你积雷山的带劲！”
“到时候，咱们翁婿俩，坐下来好好喝一杯，深入探讨一下孩子的教育和未来问题。”
牛魔王：“？？？”
孙悟空：“？？？”
猪八戒手里的钉耙，再一次“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翁……
翁婿俩？？？
这大唐王爷的脑回路，怎么这么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