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那一声“芷儿”,仿佛穿越了万载光阴,裹挟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确认,精准地击中了云芷的心魂。
她脚步顿在原地,星瞳中倒映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眼前的少年依旧穿着她为他准备的素色衣袍,发丝略显凌乱,可那眼神却已截然不同——不再是那个依赖她、懵懂跟随的谢尘,而是某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经历过天地翻覆后的沉静。那双眼睛深处,隐隐有剑光流转,似能勘破虚妄,洞悉本源,却又在看向她时,刻意收敛了所有锋锐,只余一片深海般的温柔。
“……你,”云芷喉间微涩,试探着开口,“想起来了?”
谢尘——或者说,谢无妄——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间仍带着些许久睡初醒的滞涩,可那股无形的、属于“剑尊”甚至更高层次存在的威仪,已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他走到云芷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三步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时光长河。
“想起了一部分,”他的声音低而稳,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或者说……‘苏醒’了一部分。”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眉心,那里隐约有一道极淡的、似剑痕又似道纹的印记一闪而逝。
“混沌星主的传承……你接受了。”他看着她眉心的混沌星印,语气是陈述,而非询问,“也好。这份因果,本就该由你来承接。”
云芷心中震动:“你早知道我的血脉来历?”
“隐约有感,”谢无妄的目光掠过她,投向远处祭坛上那被星光锁链封印的暗色光球,以及其下缓缓旋转的黑暗漩涡,眼神渐深,“当年我……或者说,‘剑祖’道果沉睡之前,曾与星主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祂已预感到‘归墟’之祸难以根除,曾言‘后世若有吾血脉觉醒,或可续未竟之局’。”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云芷,眼中浮现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只是我未曾想到,那‘血脉后裔’,会是你。”
云芷怔住。
谢无妄却已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平缓,却字字如重锤,敲在她的认知上:
“当年‘开天劫战’,我以‘剑祖’之身,与星主、以及诸天其他几位古老存在并肩作战。那一战……惨烈程度,远超你方才在传承中所见片段。‘归墟’深处那‘大恐怖’,并非单一实体,而是一种近乎‘概念’的侵蚀——是‘终结’、‘寂灭’、‘万物归墟’的具象化意志。它能引动所有生灵内心深处对‘终结’的恐惧与渴望,污染一切,同化一切。”
“最终,星主燃烧本源封印其重要‘锚点’,我也因力战‘大恐怖’数尊最强爪牙而道果重创,近乎崩散。残存的一点不灭灵识,裹挟着破碎的道果碎片,坠入此方宇宙,在时空乱流中漂泊、沉眠……直至,与此界一具新生的、契合剑道的躯壳融合,便是你后来所知的‘谢无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晦暗:“只是道果破碎太甚,记忆与力量皆被封印于最深层的‘剑冢’之内。此世的‘谢无妄’,起初不过是承载道果的容器,拥有部分剑道天赋,却并无前尘记忆。直至……修行至一定境界,道果开始缓慢复苏,记忆碎片偶有浮现,性情亦受其影响,渐渐显露出‘剑祖’的某些特质——譬如那所谓的‘无情道’。”
云芷呼吸微窒:“无情道……是剑祖的道?”
“是,也不是。”谢无妄摇头,“剑祖之道,是‘斩断万法,唯剑独尊’。无情并非目的,而是‘斩断’过程中必然呈现的状态——斩断牵挂,斩断因果,斩断一切可能影响剑心纯粹的外物。此世的我,在道果影响下,误将其理解为‘断绝情爱’,实则……走了偏路。”
他目光落在云芷脸上,那深海般的眼中终于掀起一丝波澜:“直至遇见你。”
“我本是‘变数’,是你道心上的‘乱码’。”云芷接话,声音很轻。
“是,”谢无妄坦然承认,“你的出现,你的不同,你一次又一次打破所谓的‘天命剧本’,让我这具躯壳中属于‘谢无妄’的那部分意识,开始真正觉醒、成长,甚至……反过来影响、动摇那道果中根深蒂固的‘斩断’法则。尤其是在药王谷,我为你强行破关,道痕崩碎的那一刻——”
他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距离缩短,云芷能清晰看到他眼中那交织的剑光与复杂情绪。
“——破碎的,不只是此世的‘无情道’。一同出现裂痕的,还有那沉睡的‘剑祖道果’中,‘斩断一切’的绝对法则。”
云芷忽然明白了:“所以……之前在‘遗落之地’外围,你突然失控、剑意暴走,是因为道果的封印进一步松动?而刚才你沉睡时,其实是在……”
“是在与那部分苏醒的记忆与力量融合,”谢无妄接过话,“或者说,是在重新‘认识’我自己——既是此世与你相识相知的谢无妄,亦是曾持剑纵横诸天、却最终败于‘归墟’之劫的剑祖残魂。”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云芷的脸颊,却在半途停住,指尖微微蜷缩。
“芷儿,”他再次唤她,这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实的、属于“谢无妄”的涩然,“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这一切……这非我刻意隐瞒,而是直至此刻,许多记忆与认知才真正归于清晰。对你而言,我或许……已不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个人。”
云芷沉默地看着他。
是啊,眼前的他,气息已截然不同。那并非修为的暴涨,而是一种本质上的“厚重”——仿佛一柄尘封万古的神剑,终于被拭去锈迹,展露出内里不朽的锋芒与沧桑。
可当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当她听到那声熟悉的“芷儿”,当她想起他一次次挡在她身前、为她道心崩碎亦无悔的模样——
“你就是你。”云芷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迟疑。
她迎上他的目光,星瞳中清澈而坚定:“是教我剑法、护我成长的师父,是为我崩碎道痕的谢无妄,也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拥有剑祖记忆的……同一个人。”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况且,若论‘来历复杂’,我也不遑多让。现代灵魂,星主后裔,天道眼中的‘病毒’……我们谁也没比谁‘正常’到哪里去。”
谢无妄怔住,随即,那深海般的眼中终于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如冰河解冻,春风拂过。
“是,”他低声道,“你说得对。”
两人之间的某种无形隔阂,在这一刻悄然消融。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云芷看向祭坛方向,正色道,“这‘遗落之地’的伤痕,我暂时加固,但绝非长久之计。被污染的法身虽被封印,可‘归墟’的渗透无孔不入。而此界的‘天道意志’……”
“此界‘天道’,不过是‘归墟’侵蚀在此方宇宙的一个‘次级投影’。”谢无妄语气冷了下来,属于剑祖的锋锐与威严再度浮现,“当年大战后,诸天秩序崩坏,‘归墟’的力量碎片散落各方宇宙,有些与本土规则结合,异化为类似‘天道意志’的扭曲存在,通过操控气运、编写‘剧本’来汲取世界本源,实则在为‘归墟’的本体复苏积累养料。”
云芷瞳孔微缩:“所以,我们对抗的‘天道’,本质上是‘归墟’的爪牙?”
“可以这么理解,”谢无妄颔首,“只是它已与此界深度绑定,拥有了相对独立的运行规则,更像是一个‘被污染的子系统’。彻底清除它,不仅需要打破其规则框架,还需净化其与‘归墟’之间的连接——那连接,很可能就藏在此界所谓的‘飞升通道’尽头,或是……某个被重重掩饰的‘核心禁地’。”
他看向云芷:“你既已接受星主传承,当知‘归墟’之祸,非一界之难。若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即便我们在此界获胜,‘归墟’的本体意志仍可能通过其他‘伤口’继续侵蚀其他宇宙。星主当年留下的后手,除了‘起源镇石’,应当还有其他布置。我们需要找到它们,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力量——不仅是此界,更包括其他尚未被完全侵蚀的宇宙、乃至当年劫战中幸存下来的古老存在后裔。”
云芷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但心中那团火却烧得更旺。
“那就一步步来,”她声音清晰,“先解决此界的‘天道’,稳固后方。同时,寻找星主留下的其他线索,以及……唤醒更多如你这般,可能散落各界的‘劫战幸存者’。”
谢无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正该如此。”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方才接受传承时,修为突破至化神大圆满,可曾感应到‘炼虚’的门槛?”
云芷点头:“隐隐有所感,但似乎还缺一点契机。化神至炼虚,需要‘虚实相生’,将元神与大道感悟进一步融入天地法则……我虽有所得,却总觉得差一层窗户纸。”
谢无妄沉吟片刻:“炼虚之境,重在‘炼化虚空’,于虚无中开辟自身道域。你身负混沌星力,又有星主传承,或许……契机就在这‘遗落之地’。”
他抬手指向祭坛更深处、那片被混沌星云与破碎法则笼罩的区域:“此地虽为战场废墟,却残留着当年大战时崩碎的诸多法则碎片,尤其是星主与‘大恐怖’交锋留下的‘混沌’与‘归墟’的对抗痕迹。对你而言,这是最好的‘虚实’参照。我可为你护法,你在此地闭关一段时日,尝试引动混沌星力,于此间虚空之中,凝炼属于你自己的‘混沌星域’雏形——若能成,炼虚自破。”
云芷心中一动。的确,此地虽危险,却也是绝佳的悟道之所。那些破碎的法则、交织的混沌与归墟之力,对她这混沌星云道胎而言,如同最好的“教材”。
“好,”她果断应下,“那便在此闭关。只是……”她看向谢无妄,“你的记忆与力量刚刚融合,是否需要时间稳固?”
谢无妄摇头:“无妨。为你护法,亦是梳理我自身剑道的过程。况且——”
他目光忽然投向祭坛外围某处昏暗的虚空,眼神微凝。
“——此地,似乎还有‘客人’未走。”
云芷顺着他目光望去,星瞳中光华流转,混沌星印微微发亮,顿时感知到——在那片看似平静的破碎星云之后,隐约有几道极其隐蔽、却充满贪婪与恶意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潜伏着,正死死盯着祭坛中心被封印的法身,以及……他们二人。
“是之前被‘法身’或‘归墟’气息吸引过来的‘东西’,”谢无妄语气平淡,却带着冷意,“或许是‘遗落之地’孕育的诡异生灵,或许是其他宇宙被‘归墟’污染后流窜至此的魔物。它们不敢靠近祭坛核心,却一直在外围觊觎。方才传承波动与封印动静太大,怕是彻底惊动了它们。”
他侧头看向云芷,眼中剑光隐现:“闭关之前,或许……需先‘清场’。”
云芷缓缓握紧掌心,混沌星力无声流转。
“那就……清场。”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那片昏暗虚空中,数道扭曲的身影仿佛感应到杀机,骤然暴起,化作数道漆黑流光,带着尖锐的嘶鸣与浓郁的“归墟”侵蚀气息,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扑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