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珩和谢灵,只能像其他人一样,靠自己的双脚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死亡之地上跋涉。
当谢灵第一次真正踩进深及小腿的积雪中时,一股难以忍受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棉鞋,直刺骨髓。
但她只能含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
没走多久,棉鞋就彻底被雪水浸透,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锥上,麻木之后是钻心的刺痛。
她开始小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
“灵儿,忍忍……再忍忍……”
谢珩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脚上的棉靴同样湿透,寒气顺着腿骨向上蔓延,冻得他牙齿咯咯打架。
“哥……我脚好痛……好冷……我走不动了……”谢灵的哭声越来越大,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痛苦。
“闭嘴!你想挨鞭子吗?”
谢珩烦躁地低吼,他感觉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他不再去哄劝妹妹,只是死死抿着唇,机械地挪动着双腿,将谢灵的哭泣声隔绝在意识之外,专注于对抗自己身体的极限。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短暂休整。
衙役们骂骂咧咧地开始分发食物,每人半个巴掌大的、黑黢黢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粮馍馍。
谢灵看着递到手里的这块“食物”,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
“呕……这是什么鬼东西!是人吃的吗?!”
她尖叫着,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狠狠地将那块杂粮馍馍摔在地上。
然而,还没等谢灵发泄完她的愤怒和委屈,旁边一个男人一把抓起沾满泥雪的馍馍,看都没看,直接塞进嘴里。
谢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她猛地抓住身边谢珩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理解的愤怒:
“哥!你看!你看他们!那是我扔掉的!脏死了!哥!你快想办法!我饿!我要吃东西!我不要吃那个恶心的东西!”
谢珩也被分到了同样的半个杂粮馍馍,他拿在手里,感觉像握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尝试着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瞬间弥漫开来。
坚硬的颗粒硌得牙齿生疼,他勉强咀嚼了几下,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胃里一阵强烈的排斥感,听着妹妹的哭闹,感受着腹中的饥饿和口中食物的恶心,一股无名的邪火也蹭地冒了上来。
“我能有什么办法!”
谢珩猛地甩开谢灵的手,他烦躁地将自己手里那块同样难以下咽的馍馍塞进怀里最深处,然后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不再理会谢灵。
杜若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谢家兄妹的窘迫和崩溃,在她心中掀不起丝毫波澜。
她默默地啃着自己分到的那块同样坚硬难吃的杂粮馍馍,每一口都用力咀嚼,仿佛在咀嚼着这残酷的命运。
生存的本能驱使着她一边机械地迈步,一边睁大了眼睛,在茫茫雪原上搜寻任何可以利用的资源。
路旁被积雪压弯的枯树枝,只要长度合适、相对干燥,她便费力地将其从雪中拔出,折断,捆扎在一起,背在背上。
那些被风雪吹倒、尚未完全腐烂的干枯草茎,她仔细地收集起来,搓成相对坚韧的草绳,或留着编织草鞋。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收集,都在为多活一天积累着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资本。
下午的路程比上午更加艰难。
天色越来越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寒风不再是呼啸,而是变成了凄厉的呜咽,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雪雾,能见度急剧下降。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笼罩着每一个人。
经验丰富的老人都知道,一场恐怖的暴风雪正在酝酿,随时可能倾泻而下。
就在队伍几乎要被这压抑和严寒彻底拖垮时,前方风雪弥漫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片模糊的建筑轮廓,是驿站。
但这驿站破败不堪,连马棚都只有一个。
衙役班头脸色铁青地看着这片废墟,又抬头望了望如同巨大铅块般压下来的天空,咒骂了一声:
“他娘的!这鬼地方!所有人!都给老子滚进马棚里去!暴风雪要来了!不想死在外头就赶紧进去挤着!”
命令下达,囚犯们涌向那唯一可以遮风挡雪的马棚。
此刻,任何矜持、羞耻、嫌隙都被求生的本能碾得粉碎。
人们自发地挤靠在一起,试图用彼此的体温对抗那无孔不入的严寒。
“柴火!把捡到的柴火都拿出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没人再藏私。
杜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辛苦收集了一路的枯树枝贡献了出来。
春婶子也拿出了她捡拾的柴火。
其他人也纷纷将怀里、包袱里、甚至袖子里藏的枯枝、干草、碎木片都拿了出来。
很快,在马棚中央相对避风的一小块空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小的柴山。
在无数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注视下,那微弱的火苗终于舔舐着干燥些的草叶,渐渐旺盛起来。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冻得青紫的脸庞。
当热量终于穿透冰冷的衣物,一点点渗入冻僵的皮肤时,许多人紧闭双眼,贪婪地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的温暖。
杜若挤在靠近火堆的位置,感受着火焰的热度包裹着自己,僵硬的手指和脚趾传来阵阵针刺般的麻痒和痛感。
她没有丝毫放松,立刻开始进行她每天雷打不动的“仪式”。
抓起旁边从棚顶缝隙飘进来的积雪,用力地搓揉自己的双脚、双手,还有那几乎失去知觉的耳朵。
雪带来刺痛,却也能刺激血液循环,防止冻疮恶化。
火光摇曳中,谢珩和谢灵兄妹俩的身影也畏畏缩缩地挤了过来。
他们不敢离众人太近,昨夜的哄抢让他们心有余悸。
但他们更无法抗拒火光的诱惑,那点温暖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最终厚着脸皮,挤到了杜若所在的这个相对靠近火源的角落。
谢珩默默地看着杜若抓雪搓脚搓手的动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冻得发紫,失去知觉的双手和双脚。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学着杜若的样子,也默默地抓起一把雪,笨拙地开始搓揉自己冻僵的双手。
冰冷的刺痛感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随之而来带着一点点麻痒的暖意,却让他精神一振。
而谢灵,则蜷缩在哥哥身边,背对着人群,肩膀依旧在微微耸动。
她没有力气再去搓什么,也没有勇气去看周围那些她曾经鄙夷的“贱民”。
饥饿、寒冷、恐惧、屈辱、肮脏的环境……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濒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