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书库那场近乎失控的“噪音”爆发,像一根被绷至极致的弦,在艾文脑海中留下持续不断的嗡鸣。即使回到了被认为“安全”的公寓,那弦音也未曾停歇。怀中的羊皮纸仿佛一块灼热的炭,时刻提醒着他肩负的、可能关乎存亡的使命。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界限的模糊不再仅限于感知。
第二天下午,阳光勉强穿透布满灰尘的窗户,艾文正试图研究羊皮纸上那扭曲的图示,一阵清晰的、带着潮湿泥土和腐烂纸张气息的冷风毫无征兆地吹过房间。书桌上几张散落的稿纸被吹起,打着旋落下。紧接着,他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屏幕突然自主亮起,显示出一个不断闪烁的、无法识别的乱码界面,界面背景是深邃的、仿佛在蠕动的黑暗。
这异常持续了将近半分钟,才如同断电般骤然消失。房间恢复原样,只有那残留的、属于图书馆地下的冰冷气息,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现实的侵蚀开始了。图书馆的异常,已经能够在他的庇护所里,短暂地具现化。
艾文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意味着他无处可逃。无论白天黑夜,图书馆的阴影都将如影随形。他的时间,可能比想象的还要少。
他必须尽快解读羊皮纸,找到“缢缚之点”。
图示极其复杂,充满了非理性的几何结构和意义不明的符号。中心标注的“缢缚之点”并非一个固定的坐标,更像是一个……状态,一个存在于图书馆结构“褶皱”中的特定位置。注释中提到“核心与现世之脆弱连接”,这暗示它可能是一个空间上的薄弱点,类似于虫洞或者维度裂隙。
“唯有承载‘回响’与‘寂静’之双重印记者,方可触及。”——艾文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回响”无疑指那些试图侵入他意识的低语和噪音;“寂静”则指向那些无面的寂静之民以及他自身正在被缓慢同化的趋势。他确实是那个被“双重标记”的人。这既是诅咒,也是唯一的资格。
最令人不安的是“需献上‘未竟之念’为祭”。什么是“未竟之念”?是像赵明那样探索真相失败的执念?是那些写下红色字迹之人的疯狂遗愿?还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强烈想要活下去、想要揭开谜团、却尚未实现的渴望?献祭的结果是“暂稳核心”或“加速崩解”,这是一场豪赌,成功率未知。
他将图示牢牢刻在脑海里,然后将羊皮纸谨慎地藏好。带着这份沉重的知识,他再次走向夜幕下的图书馆。
这一次,林馆长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那目光里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种……近乎于等待最终审判的平静。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照例递上一杯深红色的药茶。艾文一饮而尽,那熟悉的清凉感再次帮他稳固了有些摇曳的精神壁垒。
闭馆钟声如同丧钟般敲响。
图书馆内部的恶化程度肉眼可见。灯光不再稳定,如同垂死者的脉搏般微弱闪烁。墙壁上的污痕范围扩大了,并且开始呈现出隐约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空气中弥漫的“杂音”几乎形成了实质的压力,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感知,就能“听”到那些隐藏在寂静之下的、无数疯狂的窃窃私语和压抑的嘶吼。
常规的整理工作几乎无法进行。书本会在他触碰时自动翻开,露出写满红色警告的内页;书架会在他经过时轻微移动,堵塞通道;儿童区那个小熊玩偶不再只是低语,它开始间歇性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大笑,回荡在死寂的图书馆里,令人头皮发麻。
艾文无视了这些干扰。他的目标明确——寻找“缢缚之点”。
他凭借着记忆中的图示,在图书馆内游走。他走过大厅,穿过阅览室,徘徊于走廊。图示与现实的映射关系极其晦涩,某个符号可能对应着穹顶上一块特定的彩绘玻璃,另一条扭曲的线条可能指向某段楼梯的特定台阶数(在空间稳定时)。
他尝试了所有可能的地点:大厅挂钟的正下方、三楼社科区第七排书架前、地下书库入口处、甚至那个曾经出现又消失的隐藏走廊入口……但都没有触发任何特殊的感应。羊皮纸安静地待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图书馆内的异常还在持续升级。晚上九点左右,二楼文史区的一整排书架毫无征兆地倒塌,书籍散落一地,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而就在废墟中,几个寂静之民缓缓地、僵硬地站了起来,它们不再静止,而是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灰白色的手臂偶尔抬起,划过空气,留下淡淡的黑色轨迹。
失控在蔓延。
艾文感到一阵绝望。难道他的理解有误?“缢缚之点”并不在这些常规的空间里?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先应对眼前危机时,他无意中走到了四楼那个存放“受限档案”的密室外。他之前来这里查阅过记录,但并未深究密室本身。
此刻,在剧烈闪烁的灯光下,他盯着密室那扇普通的木门,脑中灵光一闪!
羊皮纸的图示,其中心结构……与这扇门以及门后狭小空间的相对位置,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重合!不是门后的档案柜,而是这扇门本身,以及它所处的这个空间“节点”!
“缢缚之点,非门非锁,乃核心与现世之脆弱连接。”——它不是一个具体的物体或房间,而是一个“点”,一个存在于空间结构本身的概念性位置!这个密室的门槛,这个连接着图书馆主体与秘密档案的“界限”,就是那个脆弱连接点!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密室外,站在那个特定的位置上——正好是门槛向外延伸半步之处,背对着紧闭的木门。
就在他站定的瞬间——
怀中的羊皮纸突然变得滚烫!同时,他整个人的感知被猛地抽离!
周围的灯光、书架、墙壁……一切物质的景象都消失了。他仿佛悬浮在一片无垠的、灰蒙蒙的虚空之中。在他脚下,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由无数扭曲符号和痛苦面孔构成的黑暗漩涡——那是“寂静核心”的具象化!而在他的头顶,则是一片脆弱得如同玻璃般、布满了裂纹的“薄膜”,薄膜后面,隐约可见正常世界的模糊光影——那是“现世”!
他就是站在这个连接点上!“缢缚之点”!
震耳欲聋的噪音和冰冷刺骨的寂静同时向他涌来,如同冰与火的潮汐,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意识和灵魂。低语变成了咆哮,寂静变成了足以碾碎精神的绝对虚无。
他看到了!看到了核心深处那无尽的饥饿与疯狂,也看到了现世薄膜上那越来越多的、由“噪音”冲击造成的裂痕!
一个宏大而混乱的意念,直接灌入他的脑海,并非语言,却能被理解:
“祭品……未竟之念……维系……或……终结……”
需要献祭了!现在!
艾文的大脑飞速运转。献上什么?赵明探索真相的执念?他尝试在意识中勾勒赵明在黑皮书中留下的最后影像,那股绝望与不甘。
漩涡的旋转微微一顿,但随即更加狂暴地拒绝!不对!那不是核心需要的!
是那些红色字迹中的疯狂?他回想那本诗集上的“它看见我了”,那本地方志上的“门开了,它要出来了”。
漩涡再次产生波动,但依旧充满排斥!这些“未竟之念”过于破碎,过于……低级?
就在艾文感觉自己即将被这两股力量撕碎时,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在他意识的最前端——是他自己的!是他对真相的渴望,是他对生存的挣扎,是他对打破这绝望循环的、尚未实现的强烈意愿!
他自己的“未竟之念”,才是此刻最鲜活、最强大、也最符合“祭品”定义的意念!
没有时间犹豫了!再拖延下去,他会被彻底吞噬,核心也可能彻底爆发!
艾文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力,将自己那份“想要活下去,想要终结这一切”的、最纯粹最强烈的执念,如同投掷长矛般,猛地“献祭”向了脚下那黑暗的漩涡!
“轰——!!!”
无声的巨响在意识层面炸开!
灰蒙蒙的虚空剧烈震荡!那黑暗漩涡的旋转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一些,核心传来的饥饿感和疯狂意念也减弱了几分。头顶那布满裂纹的现世薄膜,似乎……凝固了一瞬,裂痕停止了扩散。
有效!他的“未竟之念”暂时安抚了“寂静核心”!
但与此同时,艾文也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仿佛随着那份被献祭的执念,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黑暗的漩涡里,与那些低语和寂静融为一体。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空洞感席卷了他。
眼前的异象迅速消退,灯光、书架、墙壁重新浮现。他依旧站在四楼密室外的那个位置上,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拉回。
他成功了……暂时稳定了核心。但他也付出了代价。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图书馆深渊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更加……不可分割。
图书馆内狂暴的异常现象,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灯光停止了闪烁,墙壁上的污痕不再扩散,那些游荡的寂静之民也重新陷入了停滞。
一片诡异的、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图书馆。
艾文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密室冰冷的门板。他没有感到丝毫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明悟。
他找到了“缢缚之点”,他暂时阻止了崩溃。但他也知道,这仅仅是权宜之计。核心的“饥饿”只是被暂时压抑,并未消失。而他自己,这个“承载双重印记”的祭品,已经更深地陷落其中。
下一次,当核心再次“饥饿”时,他还能献祭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无边的黑暗。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关于“最终钥匙”的谜题,依旧没有答案。他仅仅是为寻找答案,争取到了一点点……宝贵而残酷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