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博的死亡,如同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石头,投入名为“暗河”的深潭,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扩散,便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抚平,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索的明确波纹。针对其个人的司法程序在法律层面上走向终结,但由此带来的,是对“暗河”网络调查的又一次无形迟滞。对手用一次“完美”的自然死亡,再次展示了其清除隐患的冷酷效率与对规则漏洞的精准利用。
陆野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丝毫的气馁或办案受阻后的常见焦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与这种盘踞在权力与阴影交界处的庞然大物较量,是一场马拉松,而非百米冲刺。耐心、韧性、以及在不显山露水中持续积蓄力量的能力,远比一时的猛冲猛打和情绪宣泄更为重要。
他将工作重心沉稳地放回了重案处的内部淬炼与日常攻坚上。在他的持续推动下,处里“基于实战、服务实战”的学习研讨氛围愈发浓厚。经典案例复盘、新型犯罪手法研究、先进技术侦查手段的应用推广成为常态。那起二十年前的灭门惨案,物证重新检验工作在技术组的攻坚下稳步推进,虽然尚未取得一锤定音的突破性进展,但至少,那份持续了二十年的绝望,被注入了一丝来自科技与坚持的微光,也让年迈的受害者家属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新的、真实的希望。
他脑海中,那【团队协同效能评估】的界面,成了他优化管理的重要参考。他像一位熟悉每一件乐器特性的指挥,根据案件性质和难度,动态调整着探组的成员搭配。让经验丰富的老齐去啃硬骨头,让思维活跃的年轻人参与新型案件侦办,让技术尖兵小陈的数据分析能力与一线侦查员的经验直觉形成互补。团队的运作效率在这种精细化配置下显着提升,如同一台经过精密调试的机器,各个齿轮咬合得更加顺畅。周洪斌的沉稳、孙启明的敏锐、小陈的技术前瞻性,都已成长为支撑他掌控全局的坚实骨架,成为了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偶尔,在结束一天繁忙的工作,省厅大楼归于沉寂的深夜,陆野会独自站在办公室那扇宽大的窗前,点燃一支烟,却很少去吸,只是任由那一点猩红在指间明灭。他的目光越过冰冷的玻璃,俯瞰着脚下省城那片璀璨而无声的万家灯火。
光影流转间,他的思绪会不受控制地飘远。栾山煤矿深处那窒息般的黑暗与冤魂的无声呐喊;那些接种了“毒苗”的孩子们天真而无辜的眼神,以及其背后家庭可能承受的漫长隐忧;马文博在审讯室里,那张交织着恐惧、侥幸与最终颓然的苍白面孔;还有那条始终隐匿在层层迷雾之后,仅露出只鳞片爪,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暗河”网络……
责任,如同无形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提醒着他每一个决定背后可能牵涉的安危。
压力,来自四面八方,既有案件本身的复杂性,也有来自阴影中无形对手的觊觎与反扑。
而在这一切沉重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未知挑战的兴奋,也在他心底悄然涌动。那是顶尖猎手面对强大猎物时,本能燃起的斗志。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全新的起点上。这个起点,是用栾山的煤尘、平栾的硝烟、还有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汗水与智慧铺就的,是实打实的功勋垒砌的平台。然而,这个平台之上,视野更开阔,风景更壮丽,却也布满了更加隐蔽的荆棘、更加精巧的陷阱,以及来自更高处、更暗处的寒风。
“暗河”依旧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流淌,仿佛亘古如此。但它与“李氏集团”残骸的勾连,与疫苗案巨额非法资金的隐秘通道,与马文博这类关键位置上腐败官员的若即若离……所有这些看似孤立的碎片,都如同散落在巨大拼图板上的关键图块,隐隐指向一个庞大、严密且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轮廓。
陆野掐灭了指尖几乎燃尽的香烟,残留的余温迅速消散在冰凉的空气中。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透过窗玻璃的反射,看向黑暗中自己模糊而坚定的影像。
重案处处长,这个位置对他而言,从来不是安享功成名就的终点,而是一个更有利于观察、更便于发力、更能凝聚力量的出击位置。 他在这里积蓄力量,磨砺团队,构建防线,同时也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样,擦拭着猎枪,等待着下一个——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再次正面交锋的机会。
而那机会,他相信,绝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