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舟滑入往生河那灰白河水的刹那，一股远比站在岸边时更加浓郁百倍的阴寒死寂之气，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脚底板疯狂地往上窜！即便有心灯光罩的庇护，那股直透神魂的寒意依旧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河水看似流淌缓慢，实则暗流汹涌，载着我们这艘小小的渡舟，无声无息地驶向迷雾深处。船头那盏幽绿色的引魂灯，火苗剧烈摇曳着，散发出的光晕仅能照亮方圆不到三丈的河面，之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灰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死寂的河水吞噬了。
耳边充斥着一种低沉的、仿佛亿万生灵临终前发出的哀嚎与叹息混合而成的背景音，无孔不入，试图钻入识海，勾起内心最深的恐惧与绝望。我紧守心神，心灯之火在胸腔平稳燃烧，将这扰魂魔音隔绝在外。但那种支付了“过往之执”与“未来之愿”后带来的空虚感，却如同一道无形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记忆还在，情感却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有些模糊和疏离。尤其是对玄婷的那份刻骨铭心的牵挂，此刻竟也有些提不起应有的剧烈心痛，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如同使命般的责任感。这种变化，让我心底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紧守灵台……这往生河的‘溯魂之音’……最擅放大心神破绽。”星澜盘膝坐在船尾，周身星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但她的声音却依旧沉稳，“尤其是你……刚支付了重大代价……心神最为脆弱。”
凌清霜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握着青霜剑，剑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显然在极力抵抗。而星瞳则蜷缩在我身边，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此刻竟然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好多……好多声音……好吵……”她喃喃自语，“他们在哭……在喊……说……不想死……不想……被遗忘……”作为星语者，她对这种灵魂层面的声音似乎格外敏感。
我深吸一口气，将心灯光罩的范围稍稍向内收缩，光芒更加凝实，试图为她们多抵挡一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背在身后、被光茧包裹的玄婷身上。支付代价后，她与往生河的那条粗壮因果线确实变得极其模糊，几乎感应不到。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似乎比刚才更加“安静”了？那种微弱的、如同心脏起搏般的悸动感，也消失不见？是因为因果被蒙蔽，所以连她与此地的共鸣也一并被切断了吗？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在我心绪不宁之际——
哗啦！一声突兀的水响！一道巨大的、完全由惨白骨骼拼凑而成的影子，猛地从船侧的灰白河水中探了出来！那似乎是一条手臂的形状，却大得离谱，五指张开，如同一座骨山，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和滔天的怨气，径直朝着我们的小舟抓来！手臂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心灯光罩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是‘怨骨傀’！往生河中沉沦的强大怨念凝聚而成的怪物！”星澜厉声喝道，勉强抬起手，一道微弱的星辉射向那骨手，却如同泥牛入海，连一点涟漪都未能激起！
凌清霜娇叱一声，青霜剑化作一道冰蓝长虹斩出！咔嚓！剑罡斩在骨手指节上，竟然只崩飞了几片碎骨，那骨手只是微微一滞，便再次压下！差距太大了！
眼看小舟就要被拍得粉碎——我眼神一凛，正欲催动心灯之火全力一击！然而，就在我调动力量的瞬间，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原本因为支付代价而变得“空虚”的心神，此刻竟然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周围往生河中那无穷无尽的死寂之气与怨念能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疯狂地朝着我汇聚而来！
不是侵蚀！而是……被吸收？！
这股能量涌入体内，并未带来预期的冰冷与不适，反而被胸腔中那盏白金心灯迅速卷了进去！心灯之火猛地一涨，颜色似乎都深邃了一丝！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感，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感”，取代了之前的空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愣住了！我的抗体之力……不是应该“净化”这些负面能量吗？怎么会……主动吸收它们？难道……是因为支付了“执念”与“愿望”后，我的心神出现了某种“空置”状态，反而让心灯产生了异变，能够容纳甚至转化死界的本源能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此刻危机当前，容不得我细想！凭着本能，我将这股涌入的死寂能量，混合着心灯之火，猛地从掌心喷薄而出！不再是纯粹白金色的净化之光，而是一道夹杂着丝丝灰色气流、散发着冰冷与生机矛盾气息的光柱！
光柱轰击在那巨大的怨骨手臂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骨臂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发出一阵“嗤嗤”的声响，表面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气瞬间被驱散、净化，而构成手臂的那些惨白骨骼，则在光柱中迅速消融、瓦解！不过眨眼功夫，那足以毁灭我们数次的恐怖骨手，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化为虚无！
河面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小舟破开灰白水波的细微声响。
星澜和凌清霜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们显然也感觉到了我刚才那一击中蕴含的诡异能量波动。
“你……你的力量……”凌清霜声音有些干涩。
“似乎……与此地的死气……产生了某种……共鸣？”星澜眉头紧锁，语气凝重，“这绝非正常的抗体之力。难道……是支付代价的后遗症？”
我摇了摇头，自己也满是困惑。内视体内，那盏心灯依旧静静燃烧着，只是灯焰中心，那点得自玄婷的乳白灵犀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灰色火苗，正安静地跳动着，散发出与往生河同源的死寂气息，却又被心灯的主体力量完美地包容着，并未产生冲突。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我无从判断。但至少……在这往生河上，它似乎让我拥有了更强的生存能力。
“哎呀呀！大个子！你刚才那一下……好厉害！”星瞳拍着小手，一脸兴奋，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适。“感觉……感觉你好像变成了这河里的一部分似的！那些坏东西都不敢靠近了！”
她说得没错。自从我吸收了那股死气并击溃怨骨傀后，周围河水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影和窥伺的目光，似乎都收敛了许多，只是远远地跟着，不敢再轻易上前。
小舟继续在迷雾中航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雾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引魂灯的光芒照射范围扩大了不少。隐约间，我们看到河面上出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
那是一艘艘残破不堪的古旧船只的残骸，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墓碑，零星地散布在河面上。有些只剩下焦黑的龙骨，有些则还保持着大致的轮廓，船身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战斗留下的疮痍。一股更加古老而悲凉的气息，从这些沉船残骸中弥漫开来。
“这些……难道是以往试图渡河者留下的？”凌清霜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
“恐怕不止……”星澜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残骸，“你看那艘船的样式……上面残留的符文……似乎是上古时期‘天工族’的工艺！还有那艘……像是佛门的‘渡厄宝筏’……竟然也折损在此……”
她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天工族、佛门宝筏……这些都是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强大存在，竟然都曾试图渡过此河，并且……失败了？这往生河，究竟埋葬了多少秘密与强者？
就在我们为这些沉船残骸感到震撼时——星瞳突然“咦”了一声，小鼻子用力吸了吸，闭着的眼睛转向一个方向。
“那边……有东西……在呼唤我……”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好像……是一块‘星碑’的碎片……上面有星璇奶奶留下的气息！”
星碑碎片？星璇留下的？难道……那位最后的星语者……也曾来过这里？甚至……在此留下了什么？
顺着星瞳指引的方向，我们操控着小舟，小心翼翼地绕过几艘巨大的沉船残骸。最终，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域中央，看到了一块突兀的存在。
那不是沉船，而是一块高达十余丈的黑色石碑！石碑大半截浸泡在河水中，露出水面的部分，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仿佛随时会碎裂倒塌。碑身表面，刻满了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古老文字和星图，虽然残破，却依然散发着一种苍茫而浩瀚的气息。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石碑顶端，镶嵌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闪烁着微弱七彩光芒的晶体碎片——那气息，与星瞳本体那枚七彩晶体同源！
“真的是星碑！”星瞳激动地飞到石碑前，小手轻轻抚摸着那块碎片。“这是星语者用来记录重要信息的‘传承星碑’！怎么会……破碎在这里？”
她闭上眼，似乎在与那碎片沟通。片刻后，她身体猛地一颤，小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和悲伤的神色。
“星璇奶奶……她……她不是自然坐化的……”星瞳声音带着哭腔，“她是为了封印一个试图从往生河底爬出来的‘东西’……才被迫自爆了星碑……与那东西同归于尽的……”
什么？！连星璇那样强大的星语者，都需要自爆星碑才能封印的存在？那该是何等恐怖的东西？难道……就是观测者想要释放的某种存在？
“她还留下了一段残缺的信息……”星瞳继续感知着，脸色越来越凝重。“是关于……关于‘九天玄女’的……”
九天玄女！这个名字让我心神巨震！终于……又听到这个完整的称谓了！
“什么信息？”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信息很模糊……好像被某种力量干扰过……”星瞳努力地分辨着，“星璇奶奶说……九天玄女的诞生……并非偶然……她是此界开天之初……某位古神为了应对‘大寂灭’……而分离出的一部分‘生命本源’所化……所以她天生就承载着守护此界的使命……”
大寂灭？古神？生命本源？这些词语，一个比一个震撼！玄婷的来历，竟然如此惊人！
“还有呢？”星澜也急切地追问。
“还有……星璇奶奶推测……观测者之所以盯上玄女姐姐……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源海的坐标……”星瞳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得到……她体内那缕源自古神的‘生命本源’……因为只有这种级别的本源之力……才能真正打开通往‘源海核心’的通道……而不是仅仅像现在这样……在外围侵蚀……”
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观测者的终极目标，是源海核心！而玄婷是他们实现这个目标的关键钥匙！所以他们才如此不遗余力！
“那……玄女道友与这往生河……又有何关联？”星澜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星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解读最后一段模糊的信息。终于，她抬起头，虽然闭着眼，却仿佛看向了我背后的玄婷。
“星璇奶奶猜测……幽冥死界……尤其是这往生河……很可能……是那位分离出玄女姐姐本源的古神……最终的陨落之地……”星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所以……这里残留着那位古神的气息……而玄女姐姐作为其生命本源的一部分……来到此地……自然会产生强烈的共鸣……甚至……可能会无意识地……吸收此地残留的古神之力……加速她本源的恢复……”
轰！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陨落古神的气息？吸收古神之力恢复本源？难道……玄婷之前的悸动，以及对蚀魂狼的威慑，甚至……她复活的关键……都与此地有关？！
希望的火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我心中燃起！
然而，就在此时——
咕嘟咕嘟……一阵急促的水泡声，从星碑下方的河水中传来！紧接着，整块星碑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碑身上那些古老的文字和星图，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闪烁起刺眼的光芒！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远比怨骨傀更加恐怖无数倍的邪恶气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碑底喷涌而出！
“不好！”星瞳尖叫一声，“星碑封印……松动了！那个被星璇奶奶封印的‘东西’……它……它要出来了！”
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星碑顶端，那块七彩碎片……竟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