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晓与苏轼离开苏堤时,已是午夜。
堤边路灯的暖光裹住路面,晚风吹来满是西湖水的湿意。
飞行中汪晓将自身鬼气收了大半。
他怕过于浓烈的鬼气,惊扰到白居易的英魂。
行至石拱桥边,苏轼突然降落在栏杆旁,望向白堤的目光满是感慨:“乐天昔年居江南,半世心力皆系此土。刚到钱塘时,百姓饮的都是浊泥水,六口老井全淤塞了,他亲率工匠疏淤,雨天亦披蓑立泥中监工;筑这白堤时,天未明便动身,护堤之心胜似农夫护稼禾。”
汪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白堤在夜里像条泛着微光的浅白带子。
一头连孤山,一头牵西湖东岸。
他悄悄往湖底探出魂识。
上次收服苏小小、武松、岳飞英魂时,便察觉湖底藏着一股恐怖阴气。
如今再探,那阴气竟浓了数分,似有提前挣脱封印的征兆。
魂识探至水下十米,一股刺骨冷意席卷而来。
他能清晰感知到,阴气正从封印裂缝中源源不断渗出,混着湖底淤泥冻住水草的根。
那道裂缝比上次更宽,阴气正一点一点冲击着封印。
汪晓赶紧收回魂识,指尖鬼气忍不住发颤。
他如今已是鬼将级,实力较上次提升一个大境界,却连对方一缕阴气都扛不住,差距离谱得惊人。
苏轼亦察觉到湖面气息异常,轻叹了口气:“世间烦忧非一时可解,湖底那恐怖,凭你我此刻能耐尚难处置,需待日后战力足够再做计较。当务之急是寻强援,乐天本就极护江南,昔年离去犹叹‘江南好’,今为英魂更视此地为根脉,只是他性子执拗,需好生相劝方能请动。”
汪晓点头,跟着苏轼沿湖边往白堤走。
刚绕过“断桥残雪”石牌坊,便见柳树下立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
那人影身着唐代青布官服,靠在栏杆上捏着一卷诗稿。
微风拂过,诗稿轻轻晃动。
显然,这便是白居易的英魂。
白居易先察觉到动静,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汪晓身上时骤然收紧。
苏轼忙上前一步:“乐天兄,此子名唤汪晓,虽为鬼身,然气息精纯无半分邪祟,绝非为恶之辈。”
“子瞻,你倒敢为鬼夸口。”白居易握着诗稿的手指一紧,往前踏出半步,袖中飘出几缕淡墨般的气息,绕着汪晓周身转了一圈。
待气息回笼,他眉头微蹙,看向苏轼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倒是奇了,他这魂体竟像浸过晨露的新茶,半点杂质都没有。”
苏轼忙指了指汪晓身侧的垂柳,“乐天兄且看!寻常鬼修魂力多带阴鸷戾气,易蚀草木,可他身侧垂柳皆未受阴蚀;且他一心欲平江南散魂之乱,此志与你我当年护佑生民之心,实乃相通!”
白居易仍皱着眉:“鬼修的话,当真可全信?昔年我在江南,也曾见作乱鬼物嗜杀成性,把活人视作猎物。鬼域乱象比水灾难治,那些散魂没个管束,哪来的规矩可言?”
苏轼语气稍沉,“人心有善有恶,魂魄也分清明与浑浊。你在世间已存千年,见多了各色魂灵,这般识魂辨人的本事,总不至于没有了。”
汪晓往前站了站,语气诚恳:“白先生,晚辈知晓您心系江南。今日前来,是想请您出手相助,借您英魂正气震慑戾气散魂。您当年筑堤疏井为百姓挡水患,晚辈平定散魂为百姓求夜安,虽隔千年,做的却是一样的事。”
白居易沉默着望向湖面,魂韵轻轻波动。月光洒在水波上碎成满湖银鳞,过了许久,他才怅然开口:“昔年我筑这堤时,曾对百姓说‘此堤在,水患便息’;当年离去,百姓个个依依不舍。如今我成了英魂归来,却见散魂作乱、湖底藏着寒气,连西湖的水,也没了当年‘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暖意在了。”
他重新看向汪晓,目光带着审视:“你想整顿鬼域秩序,那且问,作恶的散魂该杀还是该放?杀了,你和恶魂有何不同?不杀,再害人又该如何?万一你半途放弃、往后变了心,又该如何?”
汪晓攥紧指尖,先直面最核心的诘问:“作恶的散魂,不能一概而论。初犯且有悔意的,我会磨去其戾气,再引之安生;若屡教不改、害人性命的,也不手软。但若杀,必是为护更多魂灵与生人,绝不像恶魂那般嗜杀,这是底线。”
说罢他立刻凝出一缕纯净鬼气,语气更沉:“至于半途变心、放任作乱,我愿以魂立誓:若我违背初心,乱杀有悔散魂、放任恶魂害人,或是为私利霸占鬼域,便让这缕鬼气反噬自身,魂飞魄散,永远不能超生!
汪晓刚说完,苏轼也赶紧劝道,“乐天兄,观他心意这般恳切,不妨信他一次?你我昔年皆护江南,难道愿见此处被散魂搅得鸡犬不宁?况且有你我在旁,若他日后真变了心,你我联手也能拦得住他。”
白居易望着苏轼恳切的神色,沉默良久。
晚风卷着湖底凉气吹来,吹得他魂体轻晃,衣摆上的莲花纹也跟着闪烁。
终于,他手中诗稿不再颤动,魂韵慢慢舒展:“罢了,我便信你们一回。”
话锋一转,他语气多了几分郑重:“若是你违背初心,见你伤害无辜、错杀有悔改之心的散魂,我必定离去,且会将今日这番话传遍江南所有英魂。另外,这西湖的水你日后也得护着,别让湖底的寒气搅扰了江南安宁。”
汪晓拱手行礼,“先生之言,晚辈定当铭记!有先生相助,平定散魂之事定能快上许多。至于西湖底那恐怖,等晚辈实力足够,必定查清湖底那恐怖之物究竟是什么,能补封印便补得严实,不能补就将其灭之,绝不让它祸及江南。”
苏轼脸上露出笑意,淡青色魂韵与白居易乳白色的魂韵缠在一起。
月光下,两道英魂傲然站立。
汪晓望着他们,再看向西湖深处,对平定江南八区散魂多了几分底气。
晚风拂过垂柳,柳梢露珠落在青石板上,竟似带着一丝暖意。
白居易看出汪晓神色凝重,顺着他的目光扫过湖面,“眼下有我与子瞻助你,对付作祟的散魂倒是足矣。可湖底那道恐怖气息阴气日盛,大有破除封印之征兆。”
苏轼接话,“那封印我留意也有些时日,若能再寻数位有分量的英魂联手,日后加固封印也多一道稳妥支撑。只是这英魂又该去何处寻觅,倒成了难事。”
白居易却摆了摆手:“不用往远走,眼下便有一位。孤山放鹤亭里住着位旧友,我与他虽隔百余年,却常借着月色论诗。他当年在西北戍边时,就有护民心意,如今成了英魂,更见不得江南乱局。”
苏轼眼神一亮,往前凑了半步,“哦?乐天兄说的,莫不是范文正公?若能请他来,确是一大助力。”
“没错,正是范文正公。他昔年守西北时便念着‘先天下之忧’。如今成了英魂,心里头揣着的,从来都是护持一方的念头。我与他论诗多年,由我开口劝说,他也容易听得进去。”
说罢,他站起身,脚步轻抬往白堤尽头走去。
夜风裹着松针清香迎面而来,先前沾在柳梢的露珠,滴在石上时竟少了几分凉意。
快到孤山北麓的松树林时,亭中低沉的吟诵声先传了过来,字句如叩金石:“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白居易脚步稍顿,顺着那吟诵声轻声接了下去:“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念罢,他唇角微扬,抬手拨开身前的松枝,缓步入亭,朗声道:“文正公近来可好?”
亭中石桌旁,一道身着宋代官袍的英魂缓缓起身,眉眼间还带着戍边将领特有的凛然。
正是白居易口中的范仲淹。
范仲淹见了白居易,目光又扫过身后的苏轼与汪晓,待看清苏轼模样,才拱手见礼:“乐天兄?许久未见。这位是……”
白居易侧身让苏轼与汪晓上前半步,笑着引介:“这位是苏子瞻,当年在江南任上修苏堤、疏西湖,护着这方水土的心意,与你我一般赤诚。身后这孩子叫汪晓,虽是鬼修,却无半分阴鸷戾气,还立誓要平定江南散魂之乱,护得此间安宁。”
苏轼当即拱手行礼,语气带着惺惺相惜的恳切:“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胸襟,苏轼早有耳闻,今日得见风采,实为快事。”
汪晓也跟着躬身,鬼气凝得规整:“晚辈汪晓,见过文正公。”
范仲淹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落在汪晓周身时稍作停顿。
见他鬼气精纯,眼底无半分凶光,才转向白居易,眉梢带了几分笑意:“乐天兄既肯带他们来,想必是信得过。只是深夜寻我,怕不只是为了赏月论诗吧?”
白居易走到石桌旁坐下,语气沉了些:“文正公果然通透。近来西湖不太平,湖底封印松动,阴气日盛,周边散魂也时有作乱。我与子瞻已决意帮汪晓,今日来,是想请你也出份力。”
范仲淹目光转向湖面。
月光下,湖底渗出的阴气像淡墨般在水中泛起淡淡波纹。
他沉默片刻,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我早察觉西湖气息不对,夜里常听见湖底有隐约异动。当年守西北,我护的是边疆万里。如今在江南,这一方水土的安宁,自然也不能不管。”
他抬眼看向汪晓,眼神里少了审视,多了几分期许:“你既立誓护江南,又得乐天兄与子瞻兄信任,这份心性想必不差。只是平定散魂、加固封印并非易事,往后若遇难处,尽管开口。我范仲淹虽成英魂,护持之心却未减半分。”
汪晓闻言,忙再次躬身行礼,鬼气因激动微微颤动:“多谢文正公!有三位前辈相助,晚辈心中也有底气了!”
苏轼见状,忍不住笑道:“今日倒真是幸事!我们三人隔了百余年,却因护着这西湖、这江南聚在一处,说起来也是一段缘分。往后商议对策,倒也多了个可靠的帮手。”
白居易也跟着点头:“往后论诗时,也有了对手。文正公,你戍边时擅排兵布阵,日后对付那些顽劣散魂,或许还能借你几分谋略。”
范仲淹闻言失笑,目光扫过亭外随风轻摇的松枝:“好啊!只要能护着江南,别说出谋划策,便是亲自出手,我也无二话。只是眼下,要先摸清湖底那恐怖底细,还有那些作乱散魂的聚集之地,也好早做打算。”
汪晓立刻接话:“三位前辈,晚辈已记下几处散魂势力常出没的地方,回头整理出来给三位前辈过目。至于湖底封印,晚辈只探到裂缝变宽,具体来历还不清楚,或许得再找机会深入探查一番。”
白居易叮嘱道,“探查之事急不得。湖底阴气那般厉害,你如今的实力贸然深入,怕是会吃亏。等商议好对策,再寻个稳妥的法子探底不迟。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稳住江南散魂。”
范仲淹与苏轼齐齐点头。
月光透过松枝洒进亭中,四道魂韵轻轻交织,竟在亭周凝成一层淡淡的暖光,将湖底飘来的阴气悄悄挡在了外面。
夜风再次吹过,带着松针的清香与隐约的诗韵,连西湖的水波,都似比先前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