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夫君”打卡，我喊得有些心不在焉。昨夜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和地底的异动，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头。玄苍依旧平静地验收着“利息”，但我能感觉到，他看似随意的目光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例行公事般的还债环节结束后，我刚拿起石扫帚，准备开始今日份的“保洁”工作，腰间的通讯玉符又轻轻震动起来。
是周大人。
“前辈，苏师妹，”周大人的声音透过玉符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凝重，“画皮妖一案……有进展了。昨夜西城又添一具尸体，死状如前。但这次，巡城司的人在附近捕捉到了一缕极淡的妖气残留，循迹追查，发现源头指向……城东的‘锦绣坊’。”
锦绣坊？我愣了一下。那是胤都城内最有名的绸缎庄和成衣铺，达官显贵、富家小姐们最爱光顾的地方。画皮妖……藏在那种地方？
“锦绣坊背景不浅，与几位朝中重臣家眷往来密切，若无确凿证据，巡城司不敢贸然搜查。”周大人语气为难，“晚辈愚见，此事恐非寻常妖物作祟，背后或有牵扯。是否……请前辈定夺？”
通讯结束，我看向玄苍。他指尖轻轻敲击石台，发出规律的“叩叩”声，眸色深沉。
“锦绣坊……”他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会挑地方。灯下黑，最是安全。”
“我们……要去看看吗？”我小声问。心里有点发怵，但又按捺不住好奇。
玄苍瞥了我一眼：“‘我们’？夫人何时如此积极了？”
我脸一热，梗着脖子道：“我、我是怕它闹大了，影响我还债！再说了，你不是教我要‘识其形，辨其害’吗？光说不练假把式！”
这话脱口而出，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我居然在主动要求参与这种危险的事情？是被他这几天填鸭式的教学洗脑了吗？
玄苍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看到我心里去。片刻后，他忽然轻笑一声：“也罢。纸上谈兵，终是浅薄。便带你去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画皮’。”
他站起身，袖袍一拂。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住我，周围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阴森的禁地，而是站在了一条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上。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食物香气和隐约的丝竹声。
正是胤都最繁华的东市，锦绣坊那气派的鎏金牌匾，就在前方不远处。
初探锦绣坊
玄苍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我们两人的形貌气息都已改变。他化作一位面容普通、衣着华贵的中年商人，而我则成了他身边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混在进出锦绣坊的人流中，毫不起眼。
踏入锦绣坊，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料和崭新绸缎的气味扑面而来。店内宽敞明亮，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色彩斑斓，流光溢彩。衣着光鲜的顾客在伙计殷勤的招呼下挑选着布料，女眷们的笑语声和环佩叮当声不绝于耳。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甚至……过于繁华和热闹了。
我偷偷运转起玄苍前几天教我的一个粗浅的“观气术”，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然而，目光所及，皆是寻常富贵之气，偶有微弱的护身法器灵光，也属正常。根本没有丝毫妖气的痕迹。
“隐得很深。”玄苍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画皮妖最擅藏匿，若非主动现形或动用妖力，极难察觉。注意观察那些‘人’。”
经他提醒，我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店内的每一个人。掌柜的笑容可掬，拨算盘的手指灵活；伙计们跑前跑后，态度恭敬；顾客们或挑剔或满意，神情自然……似乎没有任何破绽。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位正在挑选云锦的年轻贵妇。她身段窈窕，侧脸精致，正与身旁的侍女低声说笑。一切都很正常，但不知为何，她头上那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晃动时，折射出的光芒，让我心里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那光芒……似乎过于“完美”了？完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玄苍（中年商人）的衣袖，用眼神示意那个方向。
玄苍淡淡瞥了一眼，传音道：“眼力有长进。那步摇，是一件妖器，有锢魂敛息之效。佩戴者，非人。”
我心头一紧。那个看起来雍容华贵的夫人，竟然是画皮妖？它竟然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混迹于人群之中？
似乎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想，那贵妇似有所觉，忽然转头朝我们这个方向看来。她的目光扫过我和玄苍，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红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对着我们这边一位刚进门的客人露出了得体的微笑。
那一瞬间的对视，让我脊背发凉。
“它发现我们了？”我紧张地传音。
“无妨。”玄苍语气平静，“它只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同’，但看不透我们的伪装。画皮妖生性多疑，此刻它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那贵妇很快便选好了布料，带着侍女款款离去，并未再有异常举动。
我们又停留了片刻，玄苍随意买了匹料子，便带着我离开了锦绣坊。
夜访停尸房
回到异闻司一处隐秘的据点（玄苍似乎对司内各种秘密通道了如指掌），周大人早已等候在此，脸色凝重。
“前辈，那妇人乃是吏部侍郎的如夫人，深得侍郎宠爱，背景干净，查不出任何问题。”周大人汇报，“而且，据我们暗中观察，锦绣坊内像她这样佩戴类似法器、气息微有异常的顾客，还有数位，皆是非富即贵。这……”
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画皮妖不止一个？而且它们似乎形成了一个隐秘的网络，渗透进了胤都的上层社会？
“画皮妖习性独居，如今竟成群出现，背后必有统御者。”玄苍沉吟道，“与其打草惊蛇，不如从死者入手。”
是夜，月黑风高。在周大人的安排下，我们悄然来到了巡城司的停尸房。冰冷的房间里，并排躺着几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
玄苍挥手掀开白布。死者面色红润，神情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唯有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痕，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玄苍伸出食指，指尖凝聚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幽光，轻轻点在那朱砂痕上。片刻后，他收回手指，眸中寒光一闪。
“魂魄已被抽空，只余一具完美的皮囊。”他冷声道，“而且，皮囊之上，被施加了某种‘保鲜’的邪术，可维持数月不腐。这非寻常画皮妖所能为，其背后，确有‘影族’秘法的痕迹。”
影族！又是这个神秘的存在！
“它们收集这些皮囊做什么？”我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尸体，胃里一阵翻腾。
“皮囊，是它们最好的伪装，也是……容器。”玄苍语气凝重，“若我所料不差，它们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替换掉某些关键人物，轻而易举。”
替换朝中重臣？甚至……更高层的人物？我倒吸一口冷气，这简直细思极恐！
就在这时，玄苍忽然转头，望向停尸房窗外漆黑的夜空，眉头微蹙：“有东西在窥视。”
他话音未落，窗外猛地闪过一道极淡的红影，速度快得惊人！
“追！”玄苍一把拉住我，身形化作一道清风，瞬间穿窗而出！
月下追凶
夜色如墨，冷风扑面。玄苍带着我，以惊人的速度在胤都的屋顶上飞掠，紧追着前方那道若隐若现的红影。
那红影如同鬼魅，在复杂的街巷间穿梭，时而融入阴影，时而显现，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而且，它似乎有意引着我们往某个方向去。
“它在带路。”玄苍的声音依旧冷静，“看来，是想和我们‘谈一谈’了。”
果然，追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红影在一处废弃的宅院前停了下来。它转过身，月光下，显现出一个身材曼妙、面容模糊不清的红衣女子形象，周身散发着浓郁的妖气。
“阁下何必紧追不舍？”红衣女子开口，声音娇媚，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锦绣坊之事，与阁下无关。就此罢手，相安无事，如何？”
玄苍停下脚步，将我护在身后，淡淡地看着她：“画皮妖何时也学会讲条件了？尔等聚集胤都，残害生灵，所图何事？”
红衣女子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却让人毛骨悚然：“所图何事？自然是求一份‘安身立命’之所。这人间繁华，我等……也想分一杯羹呢。”
她话音未落，玄苍猛地将我往旁边一推！同时，他袖袍一挥，一道凌厉的幽蓝光芒斩向虚空！
“嗤啦”一声，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空气一阵扭曲，另一道几乎透明的影子被逼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淬毒的骨刺！
竟然有埋伏！
“雕虫小技。”玄苍冷哼一声，指尖幽光再起，化作数道锁链，缠向那透明影子和红衣女子。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在月光下展开。妖气纵横，光芒闪烁。玄苍以一敌二，却稳占上风，举手投足间便将两个妖物逼得险象环生。
我看得心惊胆战，紧紧攥着玄苍之前给我的一块护身玉符，躲在一堵断墙后面。
眼看玄苍就要将二妖擒下，那红衣女子忽然尖啸一声，身体猛地爆开，化作漫天红色的皮屑，同时，那透明影子也遁入阴影，消失不见。
空气中只留下一句充满怨毒的传音：“玄苍！你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影族归来之日，便是你等覆灭之时！”
妖气消散，废弃的宅院前恢复了死寂。月光冷冷地照在地上，哪里还有妖物的影子？
玄苍没有去追，他站在原地，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它们……跑了？”我小心翼翼地从断墙后探出头。
“嗯。”玄苍应了一声，走到红衣女子爆开的地方，俯身拾起一片残留的、边缘焦黑的红色皮屑，“舍车保帅，倒是果断。”
“影族归来……是什么意思？”我回想起那句威胁，心里发毛。
玄苍将皮屑收起，目光望向胤都皇宫的方向，眼神深邃难明。
“风雨欲来。”他轻轻吐出四个字，没有再多解释。
回程的路上，我们沉默不语。画皮妖的威胁并未解除，反而因为“影族”的出现，蒙上了一层更厚重的阴影。我偷偷看着玄苍冷峻的侧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卷入的，可能是一场远超我想象的巨大风暴。
而身边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妖祖爷，似乎也有着他不为人知的、沉重的过去和敌人。
这一夜，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