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萧伯梁垂首而立,盯着地上的一只暗红色绣着番莲的锦缎绣鞋,眼神渐渐暗下去。
昨夜确实过火了。他想了一夜,始终想不透,他怎么就要掐死她。是因为她总有自己的盘算?还是因为她明明被攥在掌心,却偏要露出那样倔强的眼神?他不懂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气她不肯顺着他心意?还是气自己?
萧伯梁想着,竟有些想笑,她逃跑时,连鞋都跑掉一只。此刻那只绣鞋,就安静地躺在那里,颜色与这屋子倒十分相称。只是这殿内一片狼藉,案上的东西都被砸了个干净,除了满屋的杂乱,满地的碎屑,还有地毯上的血渍,什么东西都没剩下。
他暗暗叹口气,微微偏头,问里面的人,如何?
季昭寰不自觉皱了皱眉,昨夜萧伯梁狠狠弄疼了她,此刻她半靠着软枕,浑身像散架一般,扭伤的右臂软垂着,而她疼得连出点声,语气便不自觉带了点娇嗔:什么地方?
萧伯梁背对着她,便不知道她此时是在恼他,只觉她话音轻柔,还带着昨夜示弱时的低眉垂眼,像只猫儿般软顺,勾得他心间微微一动。
他在屏风后转过身,季昭寰只看到他修长的身影,看不到其他,他开口,声音有些发沉:臣的庄子,或者……
萧伯梁停顿了一下,低低道:或者,幽华宫。那个地方虽然小,但是住人却是足够了。
幽华宫在皇宫的最角落,住着的都是被先帝厌弃的妃嫔,算是真正的冷宫。
季昭寰心里升起古怪。他分明想让她住进他的庄子,可她凭什么要踏入他的地盘?而且还是庄子里,远离京城,远离一切,待在偏僻的乡下,每天与庄子里的人打招呼,做农活,了却此生。
他此番倒让她意识到,皇上或许从未动过取她性命的念头,这一切不过是萧伯梁在擅自做主。
季昭寰看着窗外,语气冷淡,劳烦将军费心了。她说着,抬手理了理衣襟,面不改色,唇角微微扬起,萧将军的庄子,我可住不惯。
萧伯梁眼神沉下来,走出屏风来看她,二人目光相触,似是火光四溅,娘娘想去何处?
季昭寰只冷冷地回了那一句,便垂下眼不再看他。
萧伯梁便不言语,只盯着她看,他眼神便幽深起来,语气也软和了些,似是有商有量,娘娘若是不喜,那臣再挑一处便是。
不必。她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澜。
明明是他先动了杀心,现在却又摆出这副小心翼翼的姿态。他的话语与态度前后太矛盾,让她不禁疑惑,他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萧伯梁见她这般神色,心中有些赌气,那便幽华宫。
季昭寰瞪他一眼,不去。
那便去庄子。
这次,萧伯梁的声音里一丝波澜也无,低醇好听,却也再不容商量。
季昭寰忽然有些恼,说话间也喘了些,胸脯上下起伏,却也是一连甩出好几句,同样是做金丝雀,凭什么本宫的妹妹就能住大宅子,本宫却要窝在庄子里?且还不如在宫里,虽冷清,却也瞧着体面。
本宫可不会摆弄那些活计。
要去你那儿也行,至少得是三进的宅子。
再不行,本宫去皇陵,那里……虽然偏了点,至少没人找本宫不痛快!
萧伯梁定定地站在屏风旁,他看着榻上之人。
此时天光正好,淡淡地映着憔悴的一张小脸,季昭寰仰着头,露出细白的脖颈,白得晃眼,上面那圈淡淡的青紫触目惊心,他心虚了虚,移开了眼。
萧伯梁垂眸陷在她的话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哪里就是金丝雀了?季青妩是仲阖心尖上的人,住在仲阖的宅院是两情相悦。可她呢?她算是他的什么人?他从未要求她委身,她却似乎也根本没看清自己的处境,可他又的确是要将她带走。
将她带走这件事,与皇帝无关。他并不想承认、不愿深想这个决定背后的含义,却也清楚地知道,他是在为他们的做打算。这个究竟是什么,他不愿细想——是继续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还是......
这些,萧伯梁只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
他皱着眉头听着她一声接一声地辩驳,待她说完最后一句,轻轻咳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娘娘当真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他语声清淡,无悲无喜,可不知怎么,季昭寰听着就有些不爽,好似他这语气是鄙夷,是不屑,是——怜悯?!
她胸口又起伏几下,却又听他开口,这次声音里含着笑:若是,委屈娘娘去庄子做个活计,倒是我过分了。
季昭寰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来,还低低地笑起来,偏过头看他,他眼睛眯成一条线,不知怎的,她竟觉得那笑容里含着几分真心。
萧伯梁见她偏头看他,便走到她身侧,居高临下,与她不过尺余的距离。
他本是一直站着,此刻微微俯身,看着榻上的人,露出些许浅笑,带着浅浅的笑意,声音也低低的,像是在蛊惑她:那不如...住在西山,与你妹妹一处?他这般姿态,倒真像是在与她好生商量。
真的?季昭寰眸子一亮,立时便来了精神,身子撑了起来,一霎那脸上便春光明媚,她道:若是能住西山,我自然愿意。
她这厢刚撑起身子,萧伯梁便站直了身子,离她远了一些,他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语气里含了几分调侃:娘娘倒是会为自己谋出路。
那便定在西山?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却摇了摇头,忽然低笑一声,娘娘在想什么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