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家别墅,昔日宾客盈门的繁华早已消散,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昂贵的地毯上落着无人清理的灰尘,水晶吊灯也黯淡无光。
宗衡独自深陷在客厅巨大的真皮沙发里,仿佛一夜间被抽干了精气神,头发灰白杂乱,眼袋深重,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里面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想象中,儿子宗耀祖被市纪委直接从会场带走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循环播放。他知道,这把火很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而且会是毁灭性的。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求生的本能疯狂叫嚣,驱使着他必须抓住最后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郑安民!这位他经营多年、利益捆绑极深的“老战友”!
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地走进卧室,手指颤抖地在衣柜里翻找,最终扯出一件领口有些发黄、皱巴巴的衬衫。对着镜子,他试图打上领带,那双曾经在酒桌上稳如泰山的手,此刻却连个简单的温莎结都系不好,试了几次都歪歪扭扭。他烦躁地一把扯下领带扔在地上,胡乱换上另外一身夹克外套,扣子都扣错了一位。
驱车前往市政法委大楼的路上,他感觉每一盏红灯都漫长得像是一种酷刑,后视镜里每一辆跟随的车都像是纪委的跟踪车辆。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到了政法委大楼,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他甚至不敢乘坐那封闭的电梯,毕竟封闭的环境让他恐惧无比。
来到郑安民办公室外。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西装,这才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郑安民沉稳的声音。
宗衡推门进去,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卑微。郑安民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抬头看到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惊讶和错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宗衡会如此失态地直接找到这里。
但郑安民毕竟是官场老手,脸上的异色一闪即逝,迅速堆起了惯有的、看似温和亲切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钢笔,主动站起身迎了过来:
“哎呀,老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和关切,目光快速扫过宗衡狼狈的衣着和惨白的脸色,“快,这边坐,这边坐。”他热情地引导着魂不守舍的宗衡坐到会客沙发上。
郑安民亲自走到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温水,递到宗衡面前:“你看你,脸色这么差,先喝口水,缓一缓。”他语气温和,像个关心老友的长者,“耀祖的事情,我刚听说,真是太突然了。你要冷静,更要保重身体啊,咱们这个年纪,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宗衡双手颤抖地接过水杯,纸杯在他手中晃动,水差点洒出来。他哪里还顾得上喝水,将杯子胡乱放在茶几上,仿佛那杯子烫手一般。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郑安民,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郑书记!郑书记!您……您这次一定要救救我啊!”他身体前倾,几乎要跪下来,“耀祖他已经折进去了!下一个肯定就是我!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有些事情做得不周到,可能……可能有些地方惹您不高兴了,但我对您,对组织,绝对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啊!现在他们这是要往死里整我们宗家,这是要灭门啊!”
他越说越激动,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郑书记,求您了!求您看在往日我为您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我指条明路,搭把手,让我有个自保的机会吧!我……我给您磕头了!”说着,他竟真的作势要从沙发上滑下来。
郑安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脸上露出责怪又无奈的表情:“老宗!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成何体统!”他用力将宗衡按回沙发,语气严肃了几分,“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嘛!不要自己吓自己,自乱阵脚!”
他坐回宗衡对面的沙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这里说话不方便,隔墙有耳。”他沉吟片刻,仿佛在慎重思考,然后才缓缓说道,“这样,晚上,咱们找个稳妥的地方……嗯,城南那边有个‘小鱼乡饭店’,知道吗?地方偏一点,但安静。你在那儿定个僻静的包间。我们晚上详细谈谈,总归……能想到办法的。”
“小鱼乡饭店?”宗衡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呼吸到了一丝空气,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近乎狂喜的希望光芒,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好!我知道那里!谢谢郑书记!谢谢郑书记不计前嫌!您的大恩大德,我宗衡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他双手合十,不停地作揖,眼泪和鼻涕几乎要流下来。
那个叱咤风云的市局一把手,此刻已经不复存在。
“好了好了,快别这样。”郑安民脸上维持着温和,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去,我们晚上见。记住,稳住,别慌。”
他亲自将感恩戴德、几乎要一步三回头的宗衡送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踉跄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郑安民脸上的所有温和关切如同变脸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与决绝。他快步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部手机,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齐伟。”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与刚才的和蔼判若两人,“宗衡刚才来找我了,像条吓破胆的丧家之犬。”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让他晚上去城南的小鱼乡饭店‘详谈’。”他特意在“详谈”二字上咬了重音,然后冷冷地补充道,“我晚上有个重要的接待任务,脱不开身,就不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留给对方消化的时间,然后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
“到时候就……你……看着办吧。”
电话那头的齐伟沉默了两秒,呼吸似乎沉重了一瞬,没有作多的思考,随即了然,声音沉稳而冷酷地回应:“明白了,郑书记。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挂断电话,郑安民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楼下街道。他看到宗衡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无头苍蝇般仓皇驶离,汇入车流,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他的眼神漠然,没有丝毫波澜。
小鱼乡饭店,那条路晚上车少人稀,路灯昏暗,监控盲区也多……正是让某些不该再开口说话的人,彻底“安静”下来的理想之地。宗衡这枚已经暴露、并且开始反噬的棋子,是时候彻底从棋盘上消失了。
毕竟面对真正的大货,正在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