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嘈杂声中缓缓驶入市中心,邵北偏头望向窗外,安和月也跟着侧过身。新市街的大招牌次第亮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那些矮旧商铺早已被玻璃幕墙的高楼取代,LEd屏幕滚动着最新的广告,天桥上行人摩肩接踵,手里提着刚买的奶茶和购物袋,笑闹声顺着晚风飘进车窗。
上次来还在装修的那家商场,现在都开业了。安和月指尖轻轻点着玻璃,语气里带着惊讶。街心广场的音乐喷泉正随着节奏变幻水柱,孩子们在水雾里追逐,彩色的光斑落在他们扬起的笑脸上。邵北记得前几天这里还是片临时停车场,如今竟又开始规划新的百货大楼。
此刻安和月聊着许多话语,但是邵北却丝毫听不进去。仿佛身外的一切都与之无关,邵北的情绪平静地可怕似乎心中可以放下庞然大物。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达了火车站,邵北自然地拿起所有的行李。两人就这样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列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海州的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一开始还是次第的高楼和各种各样的新小区,很快窗外的田野、村庄和城镇飞速向后掠去。
仿佛他们的到来,只是京海些许变化的一个小小的错觉。
安和月看着还沉浸在省城之行的兴奋中,靠在窗边,小声地和邵北分享着论坛上的趣事和京海的新鲜见闻,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然而,邵北的目光虽然望着窗外,心思却早已飘远。安和月的话语如同隔着一层玻璃,模糊地传入耳中,却无法在他深邃的思绪中激起半点涟漪。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的是安南最后那句“到我这里来做事”,是白秘书意味深长的“到市里锻炼”,是狗胜带来的关于高明盛和郑安民的骇人信息,是胡烁那冰冷倨傲的眼神,是许爱老师含蓄的支持,甚至是文玟阿姨那过于热情的特产……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而复杂的权力之网。而他邵北,似乎正被无形的手推动着,一步步深入这张网的中央。
级别的提升? 从小小科员到副乡长再到局长,再到即将可能到来的市里的职位,在旁人看来已是火箭般的蹿升,足以令人志得意满。 领导的青睐?常委副省长的亲自招揽,省府大管家的暗示肯定,这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护身符和通天梯。
然而,邵北的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虚。
这一切都源于刚刚安南的坦白和交心,似乎这一场交心已经让邵北原本的胸有成竹原本的沾沾自喜完全被打破。
我绞尽脑汁,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看似翻云覆雨,改变了前世的命运轨迹,赢得了许多……可本质上,和上一世又有什么根本的区别?
上一世,我是工商系统里一把无人在意的钝刀,被随意使用,然后死在一场可笑的意外。 这一世,我似乎变得锋利了,变得有价值了,于是被更强大的手看中,握在手中,准备用来劈砍更坚硬的障碍。 但从‘刀’的本质而言,又有何不同?
无非是从一把无人问津的废刀,变成了一把被人赏识的利刃而已。 执刀人换了,但刀,还是刀。 它的命运,依然掌握在执刀人的手中。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甚至……折了,也就折了。
这种认知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所有因为晋升和认可而产生的短暂满足感,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窒息和……不甘!
“邵北?你想啥呢?”安和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她发现邵北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眼神飘忽,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邵北猛地回过神,迅速收敛起眼中所有翻腾的情绪,转过头,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而略带疲惫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想啥。就是有点累,看看风景放松一下。”
他的伪装无懈可击。
安和月信以为真,体贴地说:“哦,那你要不也睡会儿?还得有好一会儿才到呢。”
“嗯,好。”邵北点了点头。
或许是旅途劳累,或许是心情放松,安和月很快便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列车运行的噪音。
邵北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夕阳正在西沉,将天际线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但光芒已不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沉暮的寂寥。
他的内心,却有一团火焰在沉寂中疯狂燃烧,越来越旺!
不! 绝不能这样! 重活一世,如果最终依然只是换一个主人,做一把更好用的刀,那这重生的意义何在?!
安南的赏识?胡振东的权势?许世立权力的小小任性…本质上,又有何不同? 他们都是坐在棋枰一端的人,而我,难道永远只能是一颗被摆布的棋子吗?!
级别的提升,权力的增加,都只是过程,是手段,是积累! 但最终的目标,绝不应止步于此!
一个清晰无比、甚至带着几分疯狂和野心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猛地劈入他的脑海,再也无法驱散!
我不要做刀! 无论面对的是安南,还是胡烁,亦或是许世立,我都不要再将自身的命运寄托于他们的赏识或争斗之上!
我要做——执刀人!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放感和磅礴的动力!仿佛一直束缚在身上的无形枷锁被骤然打破!
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之前的迷茫和空虚一扫而空。路还很长,对手无比强大,过程必将充满艰险甚至肮脏。
但方向,已然清晰,道路已然不同。
列车呼啸着,载着沉睡的安和月,和那个内心已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邵北,向着海州的方向,向着那片注定无法平静的权力江湖,疾驰而去。
过了几个小时,那呼啸的列车缓缓停下来。
列车门在汽笛声中打开,他们重新踏上这熟悉的权力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