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林荫道上,树影婆娑。高良玉忽然放慢脚步。
对吕征怎么看?高良玉的这个问题倒是让邵北有些许措手不及。
邵北的脚步微微一顿。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一方浅浅的光色。他望着高良玉镜片后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心想高老师虽然站在安南这一边,但骨子里始终保持着文人的清高与独立。
他想要听到的一定是保持遗世独立的态度,而不是完全的趋炎附势。
吕厅长很有魄力,是个实干派。邵北斟酌着词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汽水瓶上凝结的水珠,不过...他顿了顿,有时候距离产生美。
高良玉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惊飞了路边啄食的麻雀。他手中的折扇轻轻点向邵北:好一个距离产生美扇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话说得妙。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高良玉的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望着远处政府大楼的尖顶,语气忽然变得深沉:当年在大学里,我就教过你——求人不如求己。
一只知了突然在头顶的树枝上鸣叫起来,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午后的宁静。高良玉抬手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的阳光在邵北脸上晃了一下。
“没想到这夏天还没到居然有蝉鸣。”高良玉看着那树上独特的景观,眼神有些阴鸷。
有所异象,必定是有所变化
这次安省长点将,适逢省里对厅级干部有考核,我的考核也不错,搭上两班快车,让我上了这个副书记,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多少人眼红?折扇在掌心敲了敲,吕征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
邵北注意到高良玉说这话时,目光始终望着远处。一片梧桐叶旋转着落下,正好停在他的肩头,又轻轻滑落。
高老师想的依旧长远。
当然,我不该这样揣度他人。高良玉伸手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但自我保护,总是必要的。
邵北郑重地点了点头。汽水瓶上的水珠滴落在他的鞋尖,很快被热气蒸发。他看着高良玉挺拔的背影——那件略显陈旧的中山装依然浆洗得笔挺,后颈处有几根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恍惚间,邵北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大学的时光。那时的教室窗外也是这样蝉鸣阵阵,高良玉站在讲台上,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君子慎独四个大字,粉笔灰落在他的袖口,像一片细雪。
老师教诲的是。邵北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敬意。
高良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温和中带着审视。远处传来市政洒水车的音乐声,渐渐由远及近。两人默契地往路边让了让,水雾随风飘来,在阳光下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走吧,高良玉拍了拍邵北的肩膀,送你去取车。这天气,骑摩托倒是凉快。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掌心的老茧轻轻擦过邵北的衬衫。那一刻,邵北忽然无比确信——无论重来多少次,高良玉永远都会是那个在人生路上为他点亮一盏灯的老师。
阳光渐渐西斜,树影拖得老长。两人绕着青砖铺就的街道走了一圈,又回到饭店门前那株老梧桐下。
没想到有一天,散步时间都过得这么快。
温和的阳光洒在高良玉的肩头,将他灰白的鬓角染成淡金色。
小北啊。高良玉突然驻足,指尖摸了摸手中那把老旧的折扇骨。邵北注意到扇骨上有一道细微的裂痕——那是三年前在学校办公室时,自己不小心碰坏的。
但是高良玉是个念旧的人,他一直用着这把扇子,哪怕是坏了顶多也就是修修补补。
老师您说。邵北微微倾身,这个角度能看清高良玉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粉笔灰的痕迹。这么多年过去,这位老教授身上还是带着讲台上的气息。
高良玉没有立即开口。远处传来洒水车叮咚的乐声,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他望着那道光,忽然问道:还记得《谏太宗十思疏》里的话吗?
邵北心头一震。这是前世高良玉在结业典礼上单独考校他的题目。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他轻声背诵,看见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孙县的水...高良玉用折扇遥指北方,那是孙县所在的方向,比你想象的深。他忽然转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却又带着非同一般的温和,但老师信你能蹚过去。
一片梧桐叶旋转着落在两人之间。刹那间,似乎时间短暂停止,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到高良玉时,那时的高老师正忙于进位省委常委,自己和他两人之间已经逐渐无话可说。
此刻的无话不谈真是十分珍贵。
要是蹚不过呢?邵北故意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高良玉轻笑一声,折扇地敲在掌心:过得不顺心了,那就回来。他指了指脚下的青砖路,这条道,永远给你留着。
洒水车渐渐远去,乐声消失在街道尽头。高良玉从怀中掏出一支老式钢笔,正是当年批改同学们作业时常用的那支。拿着。他将钢笔塞进邵北手中,就当是每天都能想到老师的耳提面命。
邵北握紧钢笔,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老师的体温。
一时间两人都欣慰地笑了出来,就好像是忘年交一般。
我开车送你?高良玉指了指路边那辆半旧的桑塔纳。这辆车高老师已经开了不少年,但他依旧不打算换车。
邵北摇摇头,指向树荫下的摩托车:习惯了。
高良玉也不勉强,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邵北的肩头。这个动作他做了很多年,从教室到会议室,从未变过,是对自己学生的珍重。保重。短短两个字,重若千钧。
看着桑塔纳缓缓驶离,邵北站在梧桐树下久久未动。钢笔在掌心渐渐温热,仿佛握住了一段跨越两世的师生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