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踏进建设局大楼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是老式机关楼特有的气息——陈年的文件墨香混合着木质楼梯的淡淡霉味。斑驳的水磨石地面上,依稀可见八十年代流行的几何花纹,只是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林虹这次换了一双高帮的女士鞋,走路的声音也轻了许多。她引着邵北走上三楼,拐角处的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发黄的石灰。
邵局长,这边请。林虹轻声说道,指向走廊尽头那扇深褐色的木门。门上的黄铜标牌刚刚被擦得锃亮,局长办公室五个字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还是林虹好啊,啥事都能帮自己安排的妥妥当当,这个人没看错。
办公室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为首的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穿着笔挺的藏蓝色夹克衫。见到邵北走来,他立即迎上前两步,伸出双手:
邵局长,您好您好!
邵北注意到他手腕上那块老式上海表,表带已经有些磨损。两人的手在空中相握,邵北感受到对方掌心厚实的老茧。
这个人估计就是马福观,年纪对应上名字。
是马局长吧?邵北微笑着说道。
马福观眼睛一亮,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哎呀,邵局长居然认识我,真是不胜荣幸!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说话时能看到他后槽牙的金属牙套。
站在后面的女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短发齐耳,穿着米色西装套裙。她上前一步,伸出手:邵局好。
邵北与她握手时,注意到她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没有涂指甲油,手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银色女表。
是戴局吧?邵北说道。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建设局唯一一位女局长戴言,也是一位工作卖力的女强人。
戴言嘴角微微上扬:邵局长这人还没来就已经做好调研了,真是值得我们学习。她的声音干净利落,带着知识分子的书卷气。
邵北摆摆手,指了指二楼的方向:看见办公室的领导外出表,上面写了名字,我一看气质估摸着是二位。说着,他给了林虹一个眼神。林虹会意,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
推开办公室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响。阳光透过老式的钢窗洒进来,照在深褐色的办公桌上。邵北示意二人坐下,自己则绕到办公桌后,坐在那把真皮转椅上。
办公室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靠墙的书柜里整齐码放着各类建筑规范和专业书籍,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长势喜人。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邵北拿出之前林虹送自己的茶叶,给两人泡了茶水。
邵北的目光在马福观和戴言之间扫过,忽然面露一些奇怪之色:我记得咱们局应该有三位副局长,还有一位是宗耀祖,宗局吧?
马福观和戴言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两人对这件事也有些尴尬。戴言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马福观则搓了搓手,脸上堆起笑容:
不好意思邵局长,这个...宗局长家里有点急事,今天刚巧不在。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夹克衫的衣角。
邵北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面,茶水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地听着马福观的汇报,脑海中却浮现出上一世关于宗耀祖的记忆碎片——那个在市建设局大院飙车被举报,却靠着父亲宗衡的关系不了了之的纨绔子弟。
“那我们先碰个头,把局里的分工情况先和我讲一下。”
“好的邵局,”马福观说道,“咱们建设局,现在主要几个科室,城乡建设科、规划科、市政科、政策研究室、房管中心、办公室。我这边主要负责城乡建设、规划,戴局那边主要是政策研究室和办公室,宗局主要管理市政和房管中心。”
邵局,您看这样的分工...马福观的声音将邵北的思绪拉回现实。这位副局长正看向自己,透露着试探的神色。
邵北放下茶杯,瓷器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微微颔首:分工很合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两下,不过...
戴言立刻挺直了腰背,手中的笔记本已经翻开到崭新的一页,钢笔悬在纸面上方。
房管中心现在手头有哪些重点项目?邵北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锁定在马福观微微颤动的眼皮上。
马福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主要是宗局那边在管理。”
邵北看出来,宗耀祖手上的市政和房管中心都是绝对的肥肉,所以叼在他的手上,到底是宗衡的儿子,马福观这么犹豫估计是不敢得罪他。
“没关系,你正常说,我刚刚来,全面了解一下局里的情况,至于从谁那里了解的,不重要。”
马福观这才放下心来,“紫金小区的二期改造,还有...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海州到咱们孙县的快速路项目...
邵北注意到戴言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转动手中的钢笔:我记得去年市里拨了笔专项资金给孙县,作为快速路建设的专项补充资金。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树上知了的鸣叫。马福观的后颈渐渐泛红,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戴言轻咳一声,接过话头:邵局,这笔资金确实已经到位,目前是孙县建工在建设孙县段…
邵北的钢笔在记事本上轻轻一点,留下个小小的墨点。他抬眼时,镜片反射的阳光正好遮住了眼神:文件我看过了,现在这笔资金在哪里。
“现在暂时还在局里,按照之前宗局的意思是,给到孙县建工这边,继续投入工程使用。”
“哦?”邵北故作疑惑的态度,“孙县建工的工程款已经给过头款了,怎么,他们不够吗?”
“这…”马福观有些尴尬,又看了看一旁的戴言,“这个我还真不清楚…”
“那这笔钱就先不要拨下去了,”邵北笑着说道,“公家的钱,每一笔都要认真研究,不能轻易给出去。”
邵局真是...马福观干笑两声,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一来就抓住重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