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正事,包厢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吕征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手拿起茶壶给每人添了茶,动作比刚才随意了不少。
小邵啊,吕征吹了吹茶面上的浮叶,听说你刚到孙县就住进了那个紫金小区?那地方下水管道都老化了吧?
邵北正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闻言笑了笑:还行,比我在大泽乡住的宿舍楼强多了。至少不用每天爬楼。
高良玉闻言挑了挑眉,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包中华烟,在桌上轻轻磕了磕:我记得市建设局在孙县投入的温馨家园不是刚翻新过?他抽出一支烟,却没点,只是拿在手里把玩,马福观没给你安排?
温馨家园,邵北想到这个小区就有些膈应…
我自己要求的。邵北接过高良玉递来的烟,看着领导都自己点上了烟,也就自己治上一根,紫金小区离单位近,早上能多睡十分钟。
吕征突然哈哈大笑,拍了拍桌子:跟我当年一个德行!我刚调去刑侦队的时候,就在值班室睡了半年。他转头对高良玉说,高书记,您看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会儿会享受多了,我们那会卫生间洗澡都是拿着大桶自己往自己身上浇水啊。
“哈哈哈哈。”
几人热络地大笑起来。
服务员此时开始上菜,三人默契地停下了谈话。最先端上来的是一道看似普通的红烧肉,但肉块切得方正均匀,表面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底下垫着翠绿的油菜心。吕征抽了抽鼻子:嚯,这香味,是用了陈年花雕吧?
接着是一盘清炒时蔬,嫩绿的菜叶上还挂着水珠,旁边配着几片金黄色的南瓜。高良玉拿起公筷,给每人夹了一筷子:尝尝这个,丽明饭店的蔬菜都是自己园子里种的。
邵北注意到盛菜的盘子都是粗陶质地,边缘带着手工拉坯的痕迹,质朴中透着精致。一道清蒸鲈鱼上来时,鱼身上的刀工细腻得能看见每一片鱼肉间的纹路,上面撒着细如发丝的姜丝和葱丝。
这刀工,吕征啧啧称奇,比我解剖尸体还细致。
高良玉瞪了他一眼:吃饭呢,说什么晦气话。说着给邵北舀了一碗汤,尝尝这个菌菇汤,用的是云南空运来的松茸。
汤色清亮,几片菌菇在碗中舒展,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邵北喝了一口,鲜味立刻在口腔中扩散:这汤...
怎么样?高良玉难得露出期待的表情。
比我们单位食堂强多了。邵北一本正经地说,惹得吕征差点喷饭。
这些菜虽然看着精致,但都是一些家常菜,没有太多夸张的菜色,属于大众吃的餐食。
三人边吃边聊,话题从最近的天气转到市里的篮球赛,又说到省里新下的文件。吕征说起他女儿上初中的事,高良玉难得插了几句关于女儿的趣事。邵北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接上一两句,手上的筷子却没停过。
最后上的是一道看似简单的蛋炒饭,米粒分明,每一颗都裹着金黄色的蛋液,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粉红的虾仁。吕征连吃了两碗,抹着嘴说:这厨子有两下子,普通的蛋炒饭都能做出这个水平。
吃到了差不多,也聊到了差不多。
高良玉看了看表:行了,再吃下去要耽误你们正事了。他招手叫服务员结账,转头对邵北说,下次来市里,提前说一声,还是咱们几个,去尝尝新开的淮扬菜。
“那就让高书记破费啦。”吕征笑着说道。
正午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丽明饭店门前洒下斑驳的光影。这些天逐渐开始进入春的末尾,空气中也开始带有一些暖意。
吕征站在饭店门前的石阶上,抬手看了看腕表,金属表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眯起眼睛望向停车场:邵北,你怎么过来的?
邵北指了指不远处树荫下停着的那辆川崎AR80摩托车。黑色的车身沾了些尘土,排气管在空气中微微冒着热气,显得格外朴实。
骑摩托?吕征挑了挑浓眉,现在天气逐渐开始热了,市里可以坐坐公交。
高良玉站在廊檐下的阴影里,闻言轻笑一声:年轻人嘛,火力旺。他手里拿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面上题着宁静致远四个字,墨迹已经有些褪色。
正说着,一辆黑色奥迪A6缓缓驶来,稳稳停在饭店门口。司机小跑着下车,为吕征拉开后门:吕厅,空调已经打好了。
吕征整了整衬衫领子,转身对二人说:那我先回调查组里了,下午还有个案情分析会。他朝高良玉点点头,高书记,改日再聚。又看向邵北,小邵,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奥迪驶离,高良玉收起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吃得还满意吗?
邵北望着饭店门口那盆开得正艳的茉莉花,白色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很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家常菜了。
那红烧肉确实不错。高良玉走下台阶,阳光立刻在他灰白的鬓角镀上一层金边,用的是三层五花,先煎后炖,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两人沿着林荫道缓步而行。路边的梧桐树干粗壮,树皮皲裂出岁月的痕迹。高良玉忽然在一棵特别粗壮的梧桐前停下,伸手抚过树干上的一道旧伤痕:这棵树,我二十年前来海州时就种下了。
邵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想到,自己的老师和海州还有这般渊源。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高良玉打趣地笑着问,眼角泛起细密的皱纹。
邵北摇摇头:哪有哦,我刚上小学。
高良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他的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路过一家老式副食店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高良玉拿着两瓶冰镇汽水走出来,玻璃瓶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递给邵北一瓶:记得你爱喝这个。
邵北接过汽水,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这是最普通的老式橘子汽水,瓶身上还印着褪色的商标。他没想到高良玉连这种小事都记得,大学时,自己很爱喝这种汽水。
谢谢老师。邵北用开瓶器撬开瓶盖,气泡立刻欢快地涌上来。他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午后的燥热。
高良玉也打开汽水,却只是小口啜饮。阳光透过树影,在他浅灰色的中山装上投下跳动的光斑。远处传来卖冰棍的吆喝声,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
“小北啊,”高良玉转头看向邵北,眼神中意味深长,“你对吕征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