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警灯将夜色撕开一道血红的口子。孙守法被两名特警反剪着双臂,锃亮的手铐深深勒进他的手腕。
他的西装领带早已歪斜,精心梳拢的头发散乱地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孙守法还在往那辆轿车的方向看去,然而警察的力气却出奇的大。
老实点!年轻警察用力按住他挣扎的肩膀。
孙守法却突然僵住了。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不远处那辆黑色轿车。
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鞋踏在积水路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那个人,太熟悉了!
邵...邵北?!
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个穿着笔挺藏蓝西装的年轻人正缓步走来,夜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
路灯照在他的面庞上,越发清冷无情,那双眼睛黑得像是两口深井。
孙书记。邵北在两步外站定,声音平静得像在单位里打招呼,这么着急去市纪委?我差点追不上您。
孙守法的脸瞬间扭曲。他猛地向前扑去,手铐链条哗啦作响:邵北!我操你码!唾沫星子从他嘴角喷出,你踏马设局害我?!
两名警察死死拽住他,但此刻孙守法的动作力气出奇的大,差点挣脱束缚。
邵北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抬手整了整被夜风吹乱的领口。
孙书记这话说的...他忽然轻笑一声,今天晚上这个酒局,不是您组的吗?我只是应邀来参加呀。他指尖轻轻敲击腕表表盘,这么晚了,您有再急的事,也不能酒驾呀,这很危险的。
孙守法的挣扎突然停住了。他的嘴唇剧烈颤抖,脸颊两侧的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远处警车的红蓝灯光在他脸上交替闪烁,照出一片死灰。
呵...呵呵...他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好一个局中局...邵北,你他妈够狠...
邵北望向远处闪烁的霓虹,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您藏得太深了。乐正义的账本里找不到您,刘大虎的供词里摸不到您...他忽然转头,目光如刀,不得不想办法,让您自己跳出来。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合适。
夜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孙守法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方才的暴怒像被戳破的气球。他低头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西装,突然发出一声长叹。
他自以为自己上面有天线就能高枕无忧,可他却忽略了,一旦自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那邵北就可以利用信息差和时间差,让自己的那些靠山不敢伸出援手。
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英雄出少年啊...孙守法抬起头,眼中竟带着几分诡异的欣赏,似乎没有失败后的懊恼,只剩下愿赌服输的坦然。
我输了。
孙守法低下头颅,他这二十年的政治生涯里,狡猾而聪颖,总是藏在暗处,没想到有一天被一个年轻人揪住了脖子。
不远处的赵飞看了眼手表,轻轻咳嗽一声。邵北会意地点点头,往后退了半步。
两名警察立刻架起孙守法往警车走去。他的皮鞋在地上拖出两道凌乱的痕迹,昂贵的西裤膝盖处已经沾满泥水。就在被塞进车门的瞬间,孙守法突然扭头:
邵北!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海州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大泽乡,不止一个小小的孙县!被铐住的手艰难地竖起一根手指,那个位置上的大人物...不是你这种毛头小子能动的...你好自为之…
邵北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警车门地关上。红蓝灯光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尽头。他摸出烟盒,发现最后一根烟已经被夜风吹得微微弯曲。
邵乡长。赵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后续...
按程序办。酒驾嘛,你们公安最熟悉了。邵北将变形的香烟慢慢捋直,咬在齿间却没有点燃,至于其他的,证据嘛,材料嘛,我已经托人送去公安局了,纪委的同志会联系你们交人的。
赵飞越发佩服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还记得几个月前风尘仆仆来到京海的时候,这个年轻人还是看着那么简单懵懂,没想到心中却有着如此深的筹谋。
“我多嘴一句,你笃定他会开口吗?”
邵北忽然笑了笑,吐出烟圈,他会开口的。
不多时,邵北跟着车回到了珠光大饭店,邵北站在台阶上,看着酒店门童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叶被夜风卷着,在柏油路面上打着旋儿。
他紧了紧单薄的西装外套,寒意还是从领口钻了进来。几个月前初到孙县时的冬雪仿佛还在昨日,转眼已是春天。树枝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呼——
邵北长长吐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短暂停留又消散。他下意识摸向口袋,指尖只触到空瘪的烟盒。掏出来一看,玉溪的硬盒早已空空如也,只剩几粒烟丝从开口处漏出来。
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下次抽软包的。他轻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远处的路灯突然闪烁了几下,映出邵北的影子,他停下脚步,望着地上那个孤零零的影子。半年时间,他亲手将刘忠勇、韩仁范送进监狱,目睹刘大虎在会议室里崩溃,看着孙守法在警车里歇斯底里...每一个倒下的对手,都像是从身上卸下的一块巨石,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明天就是李德康上任的日子,县里要开会,今天就不回去了吧。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可当他抬头望向远处——那里是海州市的方向——黑暗中仿佛蛰伏着更庞大的阴影。
一个孙县倒下了...夜风卷走他的低语,海州还有多少个孙县?
路口的红灯变绿,又变红,始终没有车辆经过。邵北站在斑马线前,突然想起刚到任时那个积雪颇深的寒夜。如今春风萧瑟,刚刚转世时的喜悦早就消散一空。
他最终没有过马路,而是转身走向街角的便利店。玻璃门上贴着的营业中字样已经褪色,推门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包软中华。邵北指着柜台后的香烟,又顿了顿,再要个打火机。
店员是个满脸倦容的中年人,递烟时多看了他两眼:这么晚还在忙啊?
“是啊,以后会更忙的。”邵北扣动打火机,一簇火苗随风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