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翠阁西厢,死寂如墓。
赫连桀维持着盘坐的姿势已不知多久,腕间玄铁镣铐的冰冷早已渗入骨髓,与体内那场无声的战争交织成一张痛苦的网。他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体内,引导着那缕被黑石转化后、稍显“温顺”的寒流,如同引导一条冰冷的毒蛇,在近乎干涸破碎的经脉中艰难穿行。
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刮骨剃肉般的剧痛。那寒流所过之处,经络仿佛被重新撕裂、冻结,又被石片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热流勉强粘合。这是一个疯狂而绝望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行走,下方是凌玄霜留下的、足以致命的寒毒深渊。
但他没有停下。
掌心的黑石,如同一个贪婪而挑剔的婴孩,只汲取那寒流中最精纯的部分。随着一丝丝冰寒力量被吸入,黑石表面那古老的刻痕,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变得清晰。那不再仅仅是模糊的线条,开始显露出某种类似符文又似星图般的、残缺而玄奥的轨迹。
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原本狂暴混乱、属于寒髓引的毒性,正在一丝丝地减少。不是被驱散,而是被“提纯”,被“驯化”,融入了这新生的、由他意志主导的冰寒气流之中。
这发现让他心头震动。凌玄霜用以折磨他的毒,竟成了他力量的养料?尽管这力量微弱、危险,且伴随着无休止的痛苦,但这确确实实是属于他赫连桀的力量!是凌玄霜掌控之外的力量!
他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狂热,不断重复着这“饲石”与“炼化”的过程。痛苦让他意识模糊,却又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能“看到”那冰蓝色的寒流在体内一点点壮大,虽然缓慢,却真实不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由灰暗转为沉黑,又由沉黑透出微光。
他体内那缕新生的寒流,终于壮大到足以自行缓慢运转,不再需要他时刻以意志强行引导。它如同一条冰冷的溪流,在他破碎的经脉中自成循环,所过之处,依旧带来刺痛与冰寒,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的充实感。
而掌心的黑石,那刻痕已清晰了小半,散发出一种内敛的、深沉的乌光,触手不再仅仅是冰冷,更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厚重感。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其中竟隐隐带着一丝冰蓝的色泽。
成功了……至少,初步成功了。
他活了下来,并且,在这绝境中,抓住了一丝反抗的微光。
他低头,看着腕间沉重的镣铐,深碧的眼眸中,那沉冷的锐利之下,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尽管那火焰依旧微弱,摇曳在无边的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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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堂,水玉壁前。
凌玄霜负手而立,壁中映出的,正是暖翠阁西厢内,赫连桀盘坐运功的景象。只是那影像有些模糊,气息的流转更是晦暗不明,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波动的、冰冷的水幕。
秦姑姑立在一旁,低声道:“王爷,暖翠阁周围的监视水镜,自昨日午后起,便时有干扰,影像断续,气息难辨。似有一股……奇异的寒流屏障。”
凌玄霜目光未动,指尖轻轻敲击着玉璧边缘:“寒髓引的毒性,消散的速度,比预计快了三分。”
不是疑问,是陈述。
秦姑姑心头一凛:“是。老奴查验过送出的饭食,他几乎未动。按常理,若无外力介入,寒毒蚀心之下,他此刻应已濒临油尽灯枯才是。”
凌玄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兴味:“外力?在这王府之内,除了本王,谁还能给他‘外力’?”
她伸出食指,点向水玉壁中那模糊的身影,指尖凝聚起一点幽蓝光芒。光芒触及玉璧,试图穿透那层无形的干扰,更清晰地窥探其内气息变化。
然而,那层由赫连桀体内新生寒流自然形成的、混合了黑石奇异波动的屏障,竟异常坚韧,将她的窥探之力大部分阻隔在外,只反馈回一片更加混乱冰寒的气息旋涡。
凌玄霜收回手指,眸中幽光闪烁。
“有意思。”她再次吐出这三个字,这一次,语气中那丝玩味更重,“竟能自行炼化寒髓引,还形成了屏蔽窥探的力场……赫连桀,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她转身,不再看水玉壁。
“不必加强监视,维持原状即可。”她吩咐道,“本王倒要看看,这头吞了毒药的狼,最后能长出怎样的獠牙。”
“那云侍君……”秦姑姑请示。
凌玄霜眼神瞬间冷了下去:“私用禁药,惑乱内院,按府规,废去侍君之位,打入浣衣局,终身苦役。”
语气轻描淡写,决定了一个人的余生。
“是。”
秦姑姑躬身退下。
凌玄霜独自立于堂中,窗外天光渐亮,映亮她绝美却冰冷的侧脸。
饲石者,亦在局中。
这场游戏,似乎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