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的身躯猛地一震。
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但随即,便被绝对的忠诚与冷酷所取代。
他微不可察地,低下了头。
这是,领命的信号。
李世民的眼神,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是的,
他妥协了,他屈服了。
但是,
他绝不允许这份屈辱,成为动摇他统治根基的利刃!
或许,
大唐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因那个逆子李承乾而大乱,但绝对不能是现在!
能稳一日,那便是一日!
这钢铁巨鸟的降临,这天子受辱的一幕,只要……
只要所有看见真相的人,全部都死掉!
只要将这片土地用鲜血洗过一遍。
他就可以用其他的“声音”去盖过!
可以说这是天降祥瑞,是上苍对大唐的启示!
可以说那些黔州使者,是带着贡品前来朝拜的!
史书,将由他这位胜利者……
不,将由他这位当权者来书写!
这是他作为皇帝。
最后的。
也是最残忍的权力!
……..
……..
帝国的心脏,在屈辱中前行。
而那被遗忘在身后的西郊校场,则在短暂的死寂之后,迅速滑向了地狱的深渊。
随着李世民的龙驾和那名黔州信使的身影渐渐远去。
数万围观的百姓,
也从那极致的震撼中,慢慢回过神来。
他们面面相觑,
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迷茫、恐惧与动摇。
“天子……竟然真的……”
“我们的大唐……要和黔州谈和了吗?”
“那个废太子……他到底……到底变成了什么……”
窃窃私语声,如同瘟疫一般,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信仰的崩塌,
带来了巨大的恐慌,一些人已经开始悄悄地向后退去,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更多的人。
然而,
他们很快便绝望地发现,已经晚了。
“哐!哐!哐!”
一声声沉重的闷响,此起彼伏。
只见原本负责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和城防军,不知何时已经完成了调动。
他们手持长矛与盾牌,
组成了一道道密不透风的钢铁人墙。
将整个西郊校场的每一个出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长矛,
森然的刀锋。
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嗜血的光。
那一张张曾经还算和善的、属于同为大唐子民的脸。
此刻,
已经尽数化作了冷酷无情的杀戮面具。
“这……这是要做什么?”
“军爷,为何要拦住我等去路?”
人群的骚动,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没有人回答他们。
回答他们的,是侯君集那高高举起,又猛然挥下的右手!
“奉陛下口谕!”
他的声音,
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耳膜。
“今日校场,有乱臣贼子,勾结黔州妖人,意图不轨!”
“所有在场之人,皆为同党!”
“为保京畿安宁,社稷稳固……”
他顿了顿,
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机,一字一顿地吼道:
“——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的瞬间。
天空,
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冲天的杀意与怨气,迅速阴沉了下来。
大片大片的乌云,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遮蔽了太阳。
豆大的雨点,
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紧接着,
杀戮,开始了。
“噗嗤!”
最外围的一名百姓,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胸膛便被数根长矛瞬间贯穿。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与冰冷的雨水混杂在一起,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数万名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对着上万名如狼似虎的精锐唐军,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的……屠宰!
“不!不要杀我!我是良民啊!”
“啊——!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魔鬼!你们是魔鬼!陛下不会这么做的!你们是假传圣旨!”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惨叫声……
瞬间交织成了一曲人间最悲惨的乐章。
然而。
这一切,都无法阻挡那冰冷的刀锋。
刀光闪过,人头滚落。
长矛刺出,洞穿血肉。
雨,越下越大。
仿佛是上天也无法直视这惨绝人寰的景象,想要用这倾盆大雨,来洗刷这片土地上的罪恶。
血水,混着雨水,
汇聚成一条条刺目的溪流,在校场上肆意流淌。
将整片大地,都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这场维护帝王尊严的屠杀中,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那些曾经为大唐的强盛而欢呼。
为天可汗的威名而自豪的百姓,此刻,却死在了他们自己国家,自己君主的屠刀之下。
他们的眼中,
残留着至死都无法消散的,是那极致的恐惧、不解与……绝望。
………
………
血腥的杀戮,被隔绝在了身后。
皇宫的朱红高墙。
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分割线。
墙外,是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
墙内,依旧是那般金碧辉煌,威严肃穆。
李世民与黔州信使一前一后。
沉默地走在宽阔的宫道上,
身后跟着一群神情各异的文武重臣。
雨水,
同样也落在了这宫城之内,打湿了琉璃瓦,冲刷着汉白玉的栏杆。
发出的“沙沙”声,是此刻唯一的声响。
没有人说话。
那遥远得几乎听不见的、隐约传来的惨叫声,仿佛只是风中的错觉。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太极殿的门前。
高大的殿门,如同巨兽的口,散发着无上的皇权与威压。
两列侍卫,早已在此等候。
当信使身后那几名同样穿着黔州制服的随从,想要一同跟进去时。
侍卫们手中的长戟,“唰”的一声交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名侍卫统领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说道:
“陛下有旨,今日所议之事,乃国家最高机密。”
“除信使大人外,闲杂人等,一律在外等候。”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但谁都明白,
这不过是李世民最后的挣扎。
在万民面前,他已经丢尽了颜面。
但在自己的宫殿里,在这帝国的权力中枢。
他要维持住那最后的、摇摇欲坠的皇帝尊严。
他不能容忍,
在自己即将被迫进行一场屈辱谈判的时候,还有更多的“黔州人”,在一旁带着看戏的眼神围观。
那几名黔州随从脸色微变,刚想说些什么。
那名信使却只是回过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他的语气,
轻松得就像是让下人去门口买一包点心。
那几名随从立刻躬身应是,没有丝毫的迟疑,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信使的脸上,
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转回头,
看向李世民,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当然知道。
这是李世民想给自己那所谓的皇权,留下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这种小动作,显得既可悲,又可笑。
但他并不在意。
元首的任务,是让大唐低头,而不是彻底撕碎李世民的脸皮。
有时候,
给战败者留下一块遮羞布,反而能让投降的过程,变得更加顺畅。
信使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笔挺的衣领。
而后,迈开脚步。
在李世民与一众大唐君臣复杂而屈辱的目光注视下。
孤身一人,
闲庭信步般地,走进了这座象征着大唐帝国最高权力的……太极殿。
沉重的殿门,
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将外界的凄风苦雨,与殿内的暗流涌动,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