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过后,扬州府的稻田就铺成了金色的海洋。林辰药圃里的白术也到了采收时节,他和小三子、阿福蹲在地里,手里握着小锄,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雪白的白术根茎从土里滚出来,带着股清苦的药香,像堆了满地的玉。
“先生,您看这颗!”小三子举起个拳头大的白术,根茎上的须根修剪得整整齐齐,“比去年的最大颗还重半两呢!”
林辰接过白术,放在手里掂了掂,眼里露出笑意:“今年的雨水匀,肥力足,确实长得好。挑出二十斤品相最好的,送到知府衙门去,上次那位小公子的痘疹好了,夫人说要谢咱们,咱就用这个当回礼。”
阿福在旁边捆扎采收好的药材,闻言笑道:“那夫人上次派人送了两匹上好的云锦,先生您不用,倒给做成了药铺的门帘,真是暴殄天物。”
林辰不以为意:“药材是用来治病的,绸缎做门帘,挡挡蚊虫也挺好。”他这药铺虽开在扬州府,规矩却像村里的“青禾药铺”——给穷人看病少收钱,拿不出钱的,用粮食或草药抵账都行,半年下来,账上没攒下多少银钱,药圃里的药材却越种越多,连周围的村民都知道,“杏林春”的林先生是个实在人。
正忙着,巷口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穿着体面的人簇拥着一顶轿子过来,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位气度雍容的老夫人,竟是当年在京城见过的慧能大师。她如今已还俗,恢复了“柳老夫人”的身份,只是眉宇间的淡然依旧。
“林先生别来无恙。”柳老夫人笑着拱手,身后跟着的丫鬟递上一个锦盒,“轻烟在湖广寄回些新采的茯苓,让老身给你送来。她说你这药铺的‘茯苓饼’做得好,让你多做些,她回来要吃。”
林辰接过锦盒,里面的茯苓切片薄如蝉翼,泛着淡淡的米白:“劳老夫人跑一趟。快请进,刚采的秋茶,泡上正好。”
柳老夫人走进药圃,看着整齐的畦垄和饱满的药材,不住点头:“轻烟说你把日子过成了药草的模样,踏实得很。当年老身就说,你不是池中之物,只是这‘池’,未必在朝堂。”她想起去年在静心庵,林辰打坐时总眉头紧锁,如今却眉眼舒展,倒真应了“心安处即是吾乡”的话。
两人坐在药铺的八仙桌旁,喝着秋茶,聊着家常。柳老夫人说起柳家的近况,皇后倒台后,柳家虽失了权势,却也清净了许多,几个旁支子弟开了药铺、粮行,倒比从前靠权势敛财安稳得多。
“轻烟说,等湖广的盐务整顿完,她也想回扬州,跟你学种药材。”柳老夫人看着林辰,“她说你这药圃里,种的不只是药材,还有过日子的本分。”
林辰心里一动,想起柳轻烟每次来信,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药圃生活的向往。他笑着说:“药圃旁边还有半亩空地,正好给她种些喜欢的兰花。”
傍晚时分,林辰送柳老夫人出门,恰逢收粮的队伍从街上经过,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咕噜”的声响,车夫们唱着新编的歌谣:“扬州城,药香飘,林先生,医术高……盐不咸,药不苦,日子甜得像蜜膏……”
小三子和阿福听得直乐,林辰却望着远处的稻田,夕阳正给稻穗镀上金边,风吹过,稻浪翻滚,送来阵阵稻香。他想起青禾信里说,村里的稻谷也快收了,阿木正忙着编装粮食的竹筐,苏文轩还说要酿些新酒,等他回去一起喝。
“先生,苏州府的船到了!”码头上传来阿福的喊声。林辰转身望去,晚晴正站在船头,穿着件水绿色的衣裙,手里挥舞着帕子,身后跟着两个学徒,扛着个大木箱。
“林辰大哥!”晚晴跳上岸,脸上带着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她打开木箱,里面是青禾新制的膏药、阿木编的竹药筛,还有苏文轩批注的《伤寒论》,最底下压着个布包,里面是张婆婆晒的紫苏干,“青禾姐说,你冬天总咳嗽,用这个泡水喝最好。”
林辰拿起紫苏干,熟悉的香气窜入鼻腔,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扬州的日子,却不知故园的草木香,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晚晴在药铺住了三日,帮着林辰整理药材,又教小三子和阿福辨识几种江南特有的草药。临走时,她拿出封信交给林辰:“青禾姐说,村里的药铺想加个‘制盐坊’,让你抽空回去一趟,教教大家王师傅的‘淋卤法’。”
林辰握着信,看着晚晴的船消失在运河尽头,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他转身对阿福说:“把药铺的事托付给你和小三子,我回趟村里。”
阿福愣了愣,随即笑道:“先生早该回去看看了。我看您夜里总对着北方的方向发呆,那里才是您的根呢。”
三日后,林辰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北上的船。船行至江心,他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掠过的风景,心里一片澄明。他知道,扬州的药铺会继续开下去,湖广的盐务会慢慢变好,而村里的药圃,永远有他可以回去的角落。
风从水面吹来,带着水汽的湿润,也带着远方的药香。林辰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村里的槐树下,青禾在晒药材,阿木在编竹篮,苏文轩坐在石凳上翻书,张婆婆的拐杖在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那些平凡的日子,像药圃里的种子,落在哪里,就能在哪里生根发芽,长出满世界的安稳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