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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满了百草谷的藤架,跨州藤的紫花被雪压得微微低垂,却仍倔强地挺着花瓣,像一群披着白纱的小姑娘。林辰坐在传习处的老藤椅上,膝头盖着南州水绫藤织的绒毯,手里捧着那本增厚了近半的《七州藤谱》手稿,指尖抚过最后一页空白——这里该写下卷的开篇了。

“林爷爷,您看这株嫁接苗!”沈砚捧着藤盆进来,盆里的沙棘藤与云雾藤嫁接苗又抽出片新叶,叶尖一半是沙棘藤的锯齿红,一半是云雾藤的圆润绿,在雪光映照下,像块奇异的宝玉。“今早发现它冒新芽了,明明是寒冬,倒比春里长得还欢。”

林辰放下手稿,凑近细看。新叶的叶柄处缠着根极细的红藤丝,那是从黑风口带回的红藤心抽的丝,沈砚说这样能给新苗“传点火气”。“是个好兆头,”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这苗知道家里暖和,急着长呢。”

小满端着铜盆进来,盆里泡着北州的铁线藤枝,正冒着热气。“林爷爷,沈先生,用这藤枝熏熏屋子吧,”她把铜盆放在炭炉边,白色的水汽带着草木清香漫开来,“西州药农说,铁线藤熏过的屋子,冬天不容易生霉,还能防蛀虫。”

苏文举着画夹在一旁写生,不仅画下新抽的藤叶,还细致地勾勒着熏腾的水汽在窗上凝成的冰花——那些冰花的纹路竟与《七州藤谱》里记载的某种藤纹隐隐相合。“这些冰花像活的一样,”他笔尖不停,“您看这道弯,多像南州水绫藤在水里的倒影。”

林辰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传习处就是本活的《七州藤谱》:北州的藤枝在熏香,南州的藤毯在御寒,西州的藤苗在生长,草原的沙棘藤果被小满串成了帘,挂在窗边挡风雪……七州的藤,七州的暖,都聚在这方寸屋里,成了最踏实的日子。

“该给谱子写下卷了。”林辰重新拿起手稿,羊皮纸的封面已被磨得发亮,上面用红藤汁写的“七州藤谱”四个字,在熏腾的水汽里仿佛活了过来。“上卷记的是七州藤的性子与用法,下卷该写写藤与人的缘分——那些编藤的手,护藤的心,还有藤在日子里扎的根。”

沈砚取来新裁的藤叶纸,铺在手稿旁。这种纸是用跨州藤的韧皮做的,纤维里掺了点草原的沙棘绒,既厚实又柔软,最适合书写。“林爷爷想从哪里开始写?”他研着墨,墨锭是用南州的藤炭和松烟做的,磨出的墨汁带着淡淡的青香。

“就从黑风口的红藤写起吧。”林辰望着窗外被雪覆盖的藤架,声音轻得像雪落,“那株救过人的红藤,不仅要记它的药性,还要记它旁边的臭艾,记护藤的兵卒,记那个用红藤叶止血的兵卒——藤的好,从来不是单打独斗,是与人、与草木互相帮衬着才成的。”

他拿起狼毫笔,笔尖饱蘸墨汁,在藤叶纸上缓缓写下:“黑风口有红藤,性烈,喜铁矿砂,与臭艾共生。某年藤路塌,救数人,兵卒感其恩,设栏护之。藤知人心,次年结籽倍于常时……”

写着写着,老人的思绪又飘回了旅途:南州渡亭里编藤蛇镇的老妪,中州废藤墟用焦藤拼路图的盲妪,草原上用红藤编马头琴的巴图,还有那个在黑风崖守藤的巴特尔,他说红藤是“风炼火养”的性子,其实人何尝不是?

“林爷爷,该喝药了。”小满端来碗汤药,碗是藤制的,里面是红藤心与沙棘果熬的汁,专治老人的风寒腿。药汁带着点微涩,却不像寻常药汤那样难咽,因为小满加了点南州的菱角糖。

林辰接过药碗,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他忽然想起在西州遇见的那个用残手编藤筐的汉子,说“手笨就用藤补”,其实日子也是这样,总有缺漏,却能靠着一点草木的韧性,一点人心的暖意,慢慢补得圆满。

“阿砚,你记不记得,你刚到谷里时,总问我藤为什么能爬那么高?”林辰放下药碗,看着沈砚,“现在知道了吗?”

沈砚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跨州藤上。那些藤条即使被雪压着,也在悄悄往高处伸,卷须像小手一样,紧紧抓住能借力的地方。“因为藤知道,只有往上长,才能看见更多的太阳,结出更甜的果。”

“也因为有人给它搭架子。”林辰补充道,“没人搭架,再好的藤也长不出模样。就像这七州的路,没人修,藤长得再好也连不成片;没人护,再韧的藤也经不住风雨。”他提笔在纸上添了句:“藤路即人路,藤心即人心。”

苏文的画已经画完了,画上传习处的窗内,老人在书写,青年在研墨,少女在添炭,窗外的雪地里,嫁接苗的新叶正顶着雪芽生长。画的角落,他用小字题了行:“七州藤聚百草谷,风雪夜暖故人书。”

暮色降临时,雪停了。林辰的手稿上又多了三页,记了黑风口的红藤、草原的沙棘藤、中州的混编屏风,字里行间都是人的影子。沈砚在藤架下扫出片空地,撒了把跨州藤的种子——按林辰的说法,“冬藏春生,现在埋下,开春就能冒出新绿”。

“等开春,我们去七州走走吧。”林辰望着窗外渐亮的月光,雪地里的藤架像幅水墨画,“带这株嫁接苗去看看它的爹娘——黑风崖的红藤,草原的沙棘藤,西州的云雾藤,让它知道自己的根扎在七州的土里。”

沈砚应着,心里却知道,老人其实是想再看看那些人:南州渡亭的老妪,中州聚藤堂的周老板,草原的阿古拉,西州的巴特尔……那些与藤结缘的人,就像七州的藤,看着分散,实则根脉相连。

夜里,传习处的灯还亮着。林辰的手稿摊在桌上,旁边放着那株嫁接苗,新叶上的雪光与灯光交织,像撒了层碎金。老人已经睡下,呼吸平稳,手里还攥着片红藤叶——那是从黑风口带回来的,叶上的齿痕还清晰可见,是他当年咬着做标记的。

沈砚轻轻给老人掖好藤毯,拿起手稿翻看。在“下卷序”的位置,林辰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藤无言语,却记着七州的风雨;藤无脚足,却连着七州的路。所谓藤谱,不过是把那些藏在藤纹里的牵挂、编在藤结里的期盼、长在藤根里的日子,一一记下来,让后来人知道,这七州的暖,从来都在草木间,在人心里,生生不息。”

窗外的月光落在跨州藤的紫花上,雪开始化了,一滴融雪顺着藤条滑落,滴在埋着种子的土里,像一声轻轻的承诺。沈砚知道,等明年开春,这里会冒出新的绿芽,手稿会写下新的篇章,而七州的藤,会像老人说的那样,带着人心的温度,继续往更远的地方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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