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季长风最后一字落下。
窃国之贼!
这四个字,像一把无声的重锤,砸在了当朝宰相秦晖的头顶。
秦晖僵住了。
苏文纪!
这个名字,是他二十年来的梦魇。
他以为这个冤魂早已被岁月和黄土彻底掩埋,却没想到,今天被一个乡野村夫,当着天子与百官的面,血淋淋地刨了出来!
“你……你血口喷人!”
他指着季长风,手指神经质地抖动着。
“一派胡言!无耻之尤!”
“为了脱罪,你竟敢污蔑当朝宰相!伪造证物,构陷忠良!你的心,是黑的!”
“陛下!此獠穷途末路,口不择言!臣恳请陛下,即刻将此等奸佞小人拖出去,凌迟处死!以正视听!”
斩仙台上,轮回镜前。
哪吒看得瞠目结舌:“这秦相怎么了?不过提了个名字,他怎么跟疯了一样?”
金殿之上,面对秦晖的咆哮,季长风却恍若未闻。
他弯下腰,平静地捡起那本《山居杂谈》的初版手稿,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
他翻开书稿,翻到某一页。
“丞相大人,莫要动怒。”
“我们先不谈苏文纪,只谈学问,如何?”
他将书稿转向众人,朗声念道:“书中第十七篇《论水》,丞相大人文采斐然,其中引用‘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并赞其拆字精妙,乃千古佳句。”
殿内百官大多都是饱学之士,闻言纷纷点头。
一位白发太傅甚至下意识地抚须,表示赞许。
季长风顿了顿,环视全场,最后把视线定格在秦晖身上。
“但据草民所知,此句作者吴文英,乃是前朝宋人。”
“草民斗胆,想请教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在书中考据,称其为唐人手笔,不知是丞相大人博闻强识,掌握了草民所不知的文献出处,还是……”
“还是……另有隐情?”
一个微不足道的考据错误。
对于一部鸿篇巨着,本不值一提。
然而,秦晖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荒唐!”
他厉声呵斥,反应之激烈,甚至超过了刚才被指控“窃文”之时!
“本相着书立说,偶有疏漏,人之常情!你这刁民,竟拿此等细枝末节混淆视听,企图转移你谋逆大罪!奸猾无比!”
龙椅之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大晟天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了一道光。
他不在乎一个诗人的朝代。
他在乎的,是秦晖的反应。
一个权倾朝野,城府吞天的宰相,为何会对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错,反应如此剧烈?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子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笃。
就那一下,让秦晖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季长风看着秦晖色厉内荏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将那本手稿缓缓合上,对着秦晖,微微躬身。
“原来是丞相疏忽了。”
“草民还以为,是丞相大人在‘借鉴’此文时,太过匆忙,以至于连原文作者的错误也一并不察,照单全收了呢。”
轰——!!!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金銮殿的穹顶!
它没有击中秦晖,却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队列中的一个人。
翰林学士,李墨。
“哐当!”
他手中持着的象牙笏板,失手滑落,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李墨整个人猛地一震,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瘫倒,幸而被身后的同僚扶住。
那句话……
那句话在他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借鉴之时……连错误也照单全收……
一个被他刻意遗忘,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许多年前,秦晖刚刚得到那份“亡友遗稿”,命他整理誊抄。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那份墨迹都有些晕开的原始手稿上,《论水》那一篇的旁边,就有一行属于苏文纪的小字批注,赫然写着“唐人吴文英有句云……”。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是苏文纪自己记错了,而秦晖……秦晖他根本就没有仔细考据,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把这当成自己的文章来写,只是原封不动地抄了过来!
这个错误,就是窃取文章的,最原始、最直接的铁证!
李墨的失态,像一滴水落入滚油,瞬间引爆全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又从他惨白的脸上,转向了同样面无人色的秦晖。
刚才还抚须赞许的白发太傅,此刻手僵在半空,脸上满是震惊与鄙夷。
更多的文官则面面相觑,眼神里从疑惑,到恍然,最后化为了对斯文扫地的无尽羞愤!
这个局……
这个青衫书生从一开始,就不是来辩论的。
他是来杀人的!
用学问杀人!
用人心杀人!
“陛下!”
秦晖也注意到了李墨的失态,他心中警铃大作,知道大势已去!
他猛地转向龙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再无半分宰相威仪。
“此人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蛊惑人心!再让他说下去,朝堂法度将荡然无存!臣恳请陛下,立刻将他打入天牢!严加审讯!”
秦党官员见状,也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恳请陛下,将此獠打入天牢!”
“恳请陛下,明正典刑!”
声浪震天,却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状若疯魔的秦晖,又看了看远处站得笔直,眼神清澈而悲悯的季长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金殿之内,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仓惶的长喝,从殿外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扑倒在御阶之下,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陛下!陛下!不好了!”
“刑部大牢……刑部大牢它……走水了!”
满朝哗然!
秦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灭顶之灾的预感笼罩了他。
那太监喊出了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后半句话。
“重犯……重犯王谏,王大人他……自焚于狱中!”
“尸骨无存!”
轰!
秦晖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王谏死了。
死在了他的刑部大牢里。
死在了这场文斗御状的当天!
他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龙椅之上,大晟天子那双冰冷至极,再无一丝温度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杀意。
文斗输了,便杀人灭口。
这,才是窃国之贼真正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