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和地下淤泥腥膻的空气,如同无数根粗糙的钢针,狠狠扎进苏玉衡的鼻腔和肺叶。她架着萧景珩沉重绵软的身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那个狭窄得令人窒息的洞口里挣扎出来,两人重重地摔倒在浅滩冰冷的碎石地上。
身后,那吞噬一切的恐怖轰鸣声和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闸门瞬间切断。洞口处幽蓝的磷光疯狂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只留下一个被巨大力量挤压扭曲、布满新鲜裂痕的黝黑孔洞,如同巨兽死而不僵的喉管,无声地冒着缕缕青烟和呛人的粉尘。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这片地下暗河。只有河水依旧在不远处呜咽流淌,发出空洞的回响,衬得这劫后余生的寂静愈发令人心悸。
苏玉衡趴在冰冷的碎石上,浑身湿透,沾满泥污,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残荷。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她的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手腕上那道伤口,虽然在灵泉空间里被神奇地愈合了大部分,只留下一道深红的、微微凸起的细长疤痕,此刻又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抉择。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急切地看向身边昏迷的萧景珩。
他依旧毫无声息地仰躺着,湿透的月白锦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却透着虚弱感的线条。脸上沾染着泥污和血痕,唇色不再是骇人的深紫,而是透着一丝虚弱的苍白,但呼吸却平稳悠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最令人揪心的右腿伤口,虽然依旧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周围大片暗沉的疤痕触目惊心,但所有那致命的幽蓝毒痕已经消失殆尽,翻卷的皮肉呈现出失血后的粉白,边缘已凝结了部分薄薄的血痂。
他活下来了!
巨大的庆幸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苏玉衡紧绷到极限的神经,让她浑身发软。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湿漉漉黏着的碎发。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感受到那平稳的呼吸拂过手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某种沉甸甸的东西,悄然压在了她的心口。
就在这时,萧景珩浓密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苏玉衡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那双眼睫如同挣扎的蝶翼,又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最初是涣散的、茫然的,如同迷失在浓雾之中,带着重伤初醒的脆弱和空蒙。随即,那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如同蒙尘的利剑被一点点拭亮,最终定格在苏玉衡布满泥污、写满担忧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庞上。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对身处环境的陌生,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探究和审视。虽然现在仍虚弱不堪,但那聚焦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苏玉衡的灵魂,看清她所有的秘密和那不可思议的、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力量。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做了什么?”
这简短的问句,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玉衡心上。她做了什么?割腕引血,以命换命?操控灵泉,逆转生死?这些超乎常理的事情,如何启齿?她下意识地蜷缩左手,试图将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疤痕藏进袖中。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同样干涩嘶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灵泉空间、九鼎、心血为契……这些字眼吐到舌尖,最终还是被她艰难地咽了回去。
她避开了他那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落在他狰狞的腿上伤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你说你中了‘蓝尾蝎’的毒……很危险……所以我……用了些特别的办法,暂时压制住了。但伤口……必须尽快处理。”她含糊地带过了最关键的部分,将重点引向他的伤势。
即使如此,但萧景珩的目光从未她脸上移开,那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暗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那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吞噬生机的剧毒确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虽然虚弱却透着生机的暖流在体内缓慢流淌,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躯壳。
他知道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看似冷漠、实则倔强坚韧的少女。原以为灵泉玉佩就是她最大的秘密,但显然,她身上还藏着巨大秘密,一个远超他最初预估的秘密。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扫过自己腿上那依旧骇人却已无性命之忧的伤口,最终,落在了苏玉衡那只不自然蜷缩的左手上。尽管她极力掩饰,但袖口滑落时,那一闪而过的、深红细长的疤痕,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进了他的眼底!
一个模糊却如毒蛇般阴冷的念头,骤然浮现在他的脑中——心血为引!
他曾在一卷极其古老、被视为禁忌的巫医残篇中,见过类似的描述!以心头精血为引,激发秘力,可驱邪秽,镇神魂,但代价……极其惨重!
萧景珩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某种沉甸甸、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复杂情绪,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他猛地抬眼,再次死死盯住苏玉衡,那眼神不再是探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想要将她彻底看穿的凌厉!
“你的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他试图撑起身体,想要抓住她的手腕看个究竟,但剧痛和虚弱瞬间席卷而来,让他闷哼一声,重重跌回冰冷的碎石地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苏玉衡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他的左肩,阻止他乱动牵扯伤口,“伤口很深,别乱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他眼中是灼人的质问和洞悉一切的清醒,她眼中则是强装的镇定和一丝被看穿秘密的慌乱。
冰冷的暗河边,劫后余生的沉默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比刚才生死搏杀更为紧张的对峙。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水流或碎石滚落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枯叶上爬行,从他们爬出来的那个扭曲洞口深处,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苏玉衡和萧景珩的脸色同时剧变!
那声音……是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正沿着他们刚刚逃离的、那条布满湿滑青苔和金属丝线的狭窄通道,谨慎而迅速地向下摸索!
追兵!太子的爪牙!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下来!甚至穿过了那个刚刚经历崩塌、充满危险的通道!
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情绪,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
“快走!”萧景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重伤下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强忍着剧痛,用未受伤的左臂撑地,试图再次站起。然而右腿的贯穿伤和左臂的箭伤让他每一次发力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苏玉衡瞬间回神,巨大的危机感压倒了所有纷乱的心绪。她眼神一厉,迅速环顾四周。浅滩狭窄,无处可藏。唯一的生路,仍只有面前这条依旧幽暗深邃、不知流向何方的地下暗河!
“下水!”她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她不再犹豫,猛地架起萧景珩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沉重的身躯拖向冰冷的河水。此刻,河水刺骨的冰寒反而成了掩盖行踪和延缓追兵的唯一屏障。
“噗通!”“噗通!”
两道身影再次没入幽暗浑浊的河水之中,溅起的水花很快被奔流的河水抹平。
就在他们入水后不到十息,那个扭曲的洞口处,幽暗的磷光再次被遮蔽。三个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紧接着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个年轻男子,只见他身形精悍,猩红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空无一人的浅滩,最后定格在岸边湿漉漉的拖拽痕迹和河面上尚未完全平复的涟漪上。“啧。真可命大。”
“那就在玩一会吧。入水了。追!”一个冰冷短促的命令发出。
“是!”三人如同三条黑色的水蛇,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冰冷的暗河,迅速消失在幽暗的水流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