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噩梦与合约事件后,叶鸾祎对古诚的观察,从无意识的扫视,变成了一种更为专注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凝视。
她开始留意那些曾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她发现,古诚对于她喜好的掌握,精确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咖啡的温度永远在68度,是她入口最舒适的温度;
书房里她常翻阅的几本书,书签的位置会根据她阅读的进度微妙调整;
甚至她偶尔因久坐而微微蹙眉时,下一刻,一个恰到好处的靠垫便会无声地出现在她腰后。
这些服务流畅得如同呼吸,以至于她过去竟从未深思,这背后需要何等细致的观察和预判。
一天午后,叶鸾祎心血来潮,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驱车去了城南一家她很多年前、还在创业初期时常去的老书店。
那家书店藏在小巷深处,装修古朴,知道的人不多。
她只是想重温一下过去独自奋斗时,那种无人打扰、沉浸在书香里的宁静。
她在书店里待了近两个小时,挑选了几本冷门的哲学随笔。
付款时,老板是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先生。
他一边包书,一边推了推眼镜,笑着对她说:
“小姐,您好久没来了!上次您先生来,还说您最近可能忙,没空过来呢!”
叶鸾祎愣住了。“我先生?”
“对啊,”老先生慈祥地笑着。
“就是那位个子很高,不太爱说话,但很有礼貌的先生。
大概……两个月前?他来过一次,把您以前常看的那几个系列的新版都买走了,说您可能会想要。
他还特意问了问,有没有进什么新的、您可能感兴趣的冷门随笔集。”
叶鸾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两个月前……那正是她忙于对付古家、焦头烂额,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的时期。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提起过这家书店,更别提什么常看的系列和喜好的随笔类型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对老板说出“我先生”这样的称谓?
是老板的误解,还是他……默认了这种误解,只为更方便地打探她的喜好?
她拿着包好的书,走出书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坐进车里,她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看着副驾驶座上那几本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籍。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
那不是被冒犯的感觉,也不是单纯的惊讶,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细微震颤的触动。
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她被外部压力裹挟、几乎无暇他顾的时候。
有一个人,正以他自己的方式,沉默地、细致地,试图为她保留一片精神的栖息地。
甚至不惜用一个模糊的身份,去维护这份她可能自己都已遗忘的喜好。
这不再是“服务”,这近乎是一种……守护。
回到别墅,古诚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在她踏入玄关时,便已安静地跪候在那里,准备为她接过外套和手袋。
当他看到她手中那几本来自城南书店的书时,他接过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眼神也依旧平静,仿佛那只是几本寻常的读物。
叶鸾祎没有立刻上楼,她站在玄关,看着他熟练地将书与其他物品分开,小心地拿在手中,准备送往书房。
“古诚。”她忽然开口。
“主人!”他立刻停下动作,垂首应道。
“城南那家墨香书屋,你去过?”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古诚没有任何犹豫,回答道:“是,主人!
两个月前,遵照您的习惯,去补充过书房藏书。”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一切行为都归结于“遵照您的习惯”和“补充藏书”这两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上。
绝口不提与老板的交谈,更不提那个模糊的称谓。
叶鸾祎看着他低垂的、看不到表情的头顶,心中那点触动,渐渐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永远是这样,将所有的动机和行为,都严密地包裹在“服从”与“服务”的外壳之下,不露丝毫破绽,不给她任何探寻内里的机会。
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她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可以轻易摧毁一个商业帝国。
却似乎无法触碰到眼前这个人冰封外壳下的、哪怕一丝真实的温度。
“书……挑得不错!”最终,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上了楼梯。
古诚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才缓缓抬起头。
目光落在手中那几本书的封面上,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闪烁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沉寂。
他抱着书,走向书房,步伐稳定无声。
夜晚,叶鸾祎坐在书房里,翻看着那几本古诚“补充”回来的书。
书页干净,散发着淡淡的纸墨香。
她发现,其中一本随笔集的扉页上,有一个极其淡的、用铅笔做的、几乎看不清的标记。
指向其中某一篇关于“孤独与依存”的短文。
那个标记的笔迹,她认得,是古诚的。
他是在暗示她什么吗?还是无意识的行为?
叶鸾祎盯着那个淡淡的标记,久久没有翻页。
她开始意识到,古诚就像一本被牢牢锁住的书,封面是她亲手贴上的“所有物”标签。
内容却是一片她从未真正翻阅过的、深邃的空白。
而如今,这本书,似乎正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向她透出内里零星的字句。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了去阅读。
但轨迹已然偏离,无声的引力,正悄然拉扯着既定航向。